(二)东间:年夜饭
这么多年过去了,提到春晚,提到年夜饭,却只会想到那一年,那顿年夜饭,那台春晚,在这个房间里。
爷爷的三个兄弟很早就去了东北,爹是独子,所以比起那些大家庭来,家里冷清些。年,过的就是个热闹。现在回想在老屋过的那些个春节,只能记得堂屋的烛火,早起的新衣,进门磕头拜年的人,以及有了春晚之后电视上某个有趣的节目。其他,比如春晚怎么看的,年夜饭怎样吃的,都记不得了。除了,那一年。
东间的两间连通,特别宽敞,也是家里待客的地方。那一年除夕,天刚擦黑,人就陆续来了。来的是爷爷堂兄弟两家。除了远在东北的那些至亲骨肉,这两家是我们在村里子血缘最近的了。一直走动的很好,那些年龄相近的堂姑、堂叔跟我们一起长大,天天相互串门子。不知是爷爷还是爹提议的,那年除夕就在北屋东间有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大团圆。没出嫁的堂姑们来了就开始帮着忙活,爷爷和堂弟聊着天,我们则兴奋地看电视,看人,房间里灯火通明,言笑晏晏,到处都有人走动着,老屋空前的热闹起来。
菜齐了,鞭炮声此起彼伏的炸响,年夜饭开始了。记得明亮的灯光下那一张张笑脸,记得房间里弥漫的醇酒的香气,也记得那种令人难忘的温暖和满足……一餐饭,感觉吃了好久好久,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流连,心里也隐隐盼望着,时光能在此刻停驻。后来,磕着瓜子,一起看春晚,因为人多,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节目平添了很多趣味。后来,夜深了,鞭炮声又响起来,吃过了饺子,拜了年,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黑漆漆的夜里,走回自己的家了。再回到房间,明亮依旧,电视上响着《西游记》中热闹的音乐,齐天大圣一个筋斗跃上了云端,只是,依旧显出冷清来了。
关于那一晚,记忆只剩了这些片段。查了一下,应该是八七年。那时,我十二岁。
西间
西间有两间房,进门是屋地,左边是蜂窝煤炉子,右边是灶台。当时,娘就是在这灶台上炒沙子,我在里间热敷。天冷的时候,屋地上都是爷爷的盆栽,记得有棵金桔,每年只结很少的果实,小小的,醒目的金黄。还有几盆君子兰,在兰花被炒成天价的那些年,它们被很矜贵地侍弄着,叶片绿的发乌,年年开出橙红的花朵来。还有一株秋海棠,当时都叫它琉璃海棠,碧绿的叶,水红的花,真象是琉璃做的,晶莹剔透,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最西边那间房,最早住鸟,后来是我的房间。
我在炕上住的时候,爷爷科学养殖的兴趣正浓,当时那间房正空着,就被用来养鸟了。爷爷的八哥、画眉是养在笼子里的,我和弟弟曾很有热情地去教八哥说话,后来以失败告终。然后,日本鹦鹉来了。鹅黄色的羽毛,文雅秀气,因为名字里有“日本”两字,总觉得比家里的其他鸟儿多一份飘洋过海的神气。开始是几对儿,住在笼子里,也被我们天天教育着。后来,经过好学的爷爷一番研究,日本鹦鹉们逐渐发展壮大起来,最后发展到要住一间房的规模,我们只能站在房门外,隔看玻璃远远地看,教学计划也就被放弃了。
后来,爷爷养鸟的热情淡了,那间房又空了起来。后来,我渐渐大了,需要一个更独立的空间,家里就把那间房收拾好,我搬了进去。
窗外,是那大丛的芍药。窗下,是一张书桌,书桌旁边,邻西墙是一张单人床。
在这张书桌上,开始抄歌词,“日出嵩山坳,晨钟惊飞鸟……”;开始写日记,写朦胧诗,记一次失败的接力赛,记梦,记女生间纠缠不清的友谊,本子上还要画上插图,印上贴画;开始着手画金陵十二钗,并幻想着要画整一本《红楼梦》。在书桌的抽屉里,是集邮册,是历年收集的火花、烟标,甚至糖纸,冰糕棒。夹着各色植物标本的爷爷的《毛泽东选集》。墙上订着蝴蝶标本,不小心碰到了,会有些细小的粉末纷纷落下来。窗台上,摆着用黄泥做的第一个人像雕塑,脖颈处能隐约看到里面的钢丝。还有两盆最喜欢的花,旱金莲和倒挂金钟,都是爷爷精心栽培的宝贝。
在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因为没有了大人的管辖,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夜读。全套琼瑶,全套梁羽生,全套金庸……在刀光剑影里迎来了初中毕业季。
记是就是在外边的屋地上,娘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到了揭宝盒子的时候了。”
中考来了。
老屋,也到了最后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