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常需路过一位男同学家的院子,他叫小波,是班里最调皮的男同学。他喜欢保持十二分的关注度,于是总在回家的路上想尽法子让人留意他。譬如,抓了红薯叶上的大肥青虫(猪儿虫),捏住一头,一甩一甩,做出要扔到你身上的架势,吓得女同学惊叫着、四处逃散。他并非那种只是吓吓人就摆手的人,因为他曾真得把一条猪儿虫放到女孩子后脖子里,吓得女孩子急得又哭又跺脚,自己又不敢伸手去拿那团冷冷、肉肉的东西。其他女孩子们也吓的呆住,不敢上前帮忙。可伶的女孩慌乱的扯抖着衣服,摇头耸肩,好不容易才让那虫子顺着后背掉了下来。
猪儿虫泛滥的时候,成片的虫子蠕动着圆滚的身躯,爬到了小马路上来。女孩子们小心地下脚,不肯沾惹碰上。但那小波同学在后面一追,大家吓的魂都飞了,哪里还顾得了脚下,一路狂奔而去,踩在肥肥的虫子上,溅出一滩墨绿色的浓汁。小波在后面笑地前仰后合,问“怕什么?胆小鬼!”,一面将那虫子放在手心里又搓又捏,完了又扯成两截,往身后随手一扔。
小波很少这样欺负男孩子,因为他们很少怕的,故此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和其他男孩子之间的较量不免就上升到谁踩的水坑多,谁溅起的泥水更高。但踩水坑并没有什么难度,所以他踩了一段时间便觉得索然无味了,故而又变成比试“跳崖”。
一开始还是比试跳坡儿跳坎儿,许多男孩子都来比,后来竟越比越高,最后只剩一个瘦小个子的男孩和他比试。那小孩子瘦小轻巧,十分灵活,与小波比试,彼此不分高下。于是他们较上了劲儿,相约要跳这一路上最高的“崖”。
那是小马路边突出的一块青石,下面是陡直的坡,坡下是一块土。从青石上跳下去大概有三米的距离,这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崖了。他们站在青石上,周围团了一大群孩子,连女孩子们都不再躲他了,停下来看他是否真的要跳。大家的围观让小波十分得意,不由得吹嘘自己会轻功,将来还能像电视里的武侠那样飞。
瘦小个子的男孩说,“你那样厉害,那你就先跳。”
“老子虚你?跳就跳!”小波屈了双膝,猫着身子就要跳,但又突然反过头来问,“老子跳了,哪个龟儿子才不跳啊?”
那瘦小的男孩说,“啊,哪个龟儿子才不跳呢!”
但他觉得第一个跳的认不免有些吃亏,也就不自告奋勇,反而相互推脱了半天,最后只能靠划拳来定。在众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小波第一个跳了,他展开双臂,蜷曲双脚,从青石上一跃而起,学着电影里大侠的样子,跳了下去。站在小马路上的同学纷纷汇到青石旁,发出一片惊叹声。
“噗通”一声,他落在了土里,两只脚深深的夯进刚被翻过没多久的黄土里。他一时没站稳,趔趄了两下,歪着屁股,坐在了地上,但很快站了起来,得意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冲着上面喊,“老子跳下来了!怎么样?你跳啊!”然后笑嘻嘻地从旁边小路绕上来。虽然他极力掩饰着,但他不自然的走路方式让大家忍不住猜想他大概崴了脚。那瘦小个子的小男孩也不胆怯,也“噗通”一身跳了下去。
我回家路过他家院坝时,正巧碰到他奶奶坐在门口。烈日下嗮了好一会儿,我正口渴的慌,就走过去问她是否可以让我喝口水。他奶奶十分热情的把我领进了厨房,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洒在锅里,照在灶台上,上面放了一个大大的淘箔儿。她递给我一个大勺子,说“喝吧,小妞,这是今天早煮饭的米汤,好喝呢,比开水好。”
我踮起脚,举起勺子,舀了一勺,咕噜咕噜喝了几口,但又突然想起妈妈说直接用汤勺喝水嘴巴要长瘡,就问:“婆婆,可以给我一个碗吗?”。
她看着我,笑呵呵的问,“要碗做什么,在勺子里喝就是了。”
“喝了嘴巴要生瘡。”我说。
“不会!我们一家人都这样喝,你见我长瘡了没?”她乐呵呵的低下身子来给我看,又接着问,“你和小波是同学吧?”我点点头。
“今天怎么放学晚了么,都快三点了怎么不见我家小波回来哩?”我放下汤勺,边往外走边说,“他今天和别人比轻功呢。”
她奶奶哈哈笑出声来,“这个娃儿! 他骗人呢!他哪会什么轻功。”
“他会,我看到了。他从大石头上跳下去了。”他奶奶的脸色骤变,搭住我的肩问,“孩子,他从什么地方跳下去了?”
“从小马路边的大青石上跳下去了。”我见她满脸忧虑,于是又安慰她,说,“婆婆,你不要担心,他应该就快到家了。我走的时候他已和一群男孩子往家走呢。”他奶奶松了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叹了一口气,口中念着,“阿弥陀佛”,然后放我走了。
第二日放学后,我走在狭窄的田埂上,小波突然从后面奔来,大声嚷着“让开,让开!”我唯恐避之不及,赶紧停住步子,侧身让他先过。他似乎嫌空间还不够宽,于是用臂膀再推开我,蹦着过去了。我怕被他推到田里去,十根脚趾紧紧的踩着地。那混球的小孩绕到了我前面就故意放慢脚步,一步一停留,最后他转过身来,叉开双腿、伸开双臂,不肯让我过去。我万不得已是绝不肯招惹他的,所以转身往回走,打算退回到田埂头,换一条田埂走。但不论我换走那一条,他都堵在前面不肯放行。我只好问他,“我怎么招惹你了?”
“怎么招惹了?你自己说。”他把双手叉在腰上,气狠狠地说。
我细细想了一遍,平日里和他并无交集,怎么就惹上他了,就说“我没惹你。快放我过去,我要回家!”
“没门!害的老子挨了一顿打。说!是不是你和我奶奶说,我去跳崖了?”
“我说了。你确实是跳了呀。我又没说谎。”
“说了?那我今天就不放你过去。”他一面撩起自己的袖子,故意露出几道手臂上竹篾鞭打过的红痕给我看。
我虽然不是故意要害他挨打,但见了那几条横七竖八的印痕也不免觉得有些愧疚和害怕。于是不敢说话了。心想着等他想通了或是觉得无趣的时候,也许就放我过去的。于是,我们就僵持在田埂上。
后来慧来了,带着她的弟弟。她见了这情形也就明白了几分,因为小波这样拦住女生的去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然了每次的原因是各不相同的。“小波,我要过去。”慧说。
“你和你弟弟过去可以,但她不能走。”他指着我说。
“为什么她不可以?”
“为什么?她害我吃棍子了!打我小报告。”
“我要和她一块过去。”
“不行。那你也别过去了。”
“那我就要告诉我爷爷,说你拦我的路。我爷爷一定会告诉你爸爸,然后你又会再挨一顿打。”
“挨打就挨打,老子皮厚。”
“那你怕不怕她爷爷?”我问。
“不怕!老子天不怕地不怕!”
我看着远远的小泥路上走来一个人,于是对慧说,“你爷爷来了。”
慧扭过头看了看,说“真的是爷爷!”然后,大声的叫“爷爷,爷爷,爷爷”
那小波同学也见着那远远的人影子了,吓的立马收了手脚,拔腿就跑。
但那人并不是慧的爷爷,他一定是在5点以后才下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