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九,距离弟弟结婚已经过去了三天,家里还常常有一些村子里的女人们来走动,兴奋又新奇地要来看看刚进家门的新娘子,这个新成员以后将要成为她们漫长生活中的一分子,她们自然是要好好地打量打量。
吃过晚饭,我和爸爸坐在院落里,在清冷的夜色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稍晚些时候,昏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地走来一个人,佝偻着身子。走近了,才发现那人身上裹着不知穿了多久已经破烂不堪的袄子,脸脏的快看不清五官了。盯着他仔细看了看,哦,原来是老安。
老安嘴里嘟嘟囔囔着进了我家的院子。看见了爸爸,立马堆起了笑脸,黑黢黢的脸上顿时皱成了一朵丑陋的花儿,“大爷,听说你们办喜事,我来恭喜你啊,咱们姓宋地,又多了一个人啊,大喜事啊哈哈。”(爸爸辈分比他大)爸爸赶紧站起来呵呵地笑笑,“啊,好好好,谢谢了啊,吃完饭出来转转哈。”他并没有没接我爸的话,自顾自地说“大爷,前两天人家请我去酒店喝酒,人家也是结婚,哎呦,那个新娘子长得真俊啊,我今天也来看看我新来的花婶儿长啥样?”说着要往屋里进,爸爸赶紧伸手挡住他,“人家睡觉了,看啥看?回家看你老婆去。”他也没有生气,依旧笑嘻嘻地,脏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大爷,你看你不是说笑呢?我哪有老婆。”妈妈听见声音出来了,给他抓了两把糖,“老安来了啊,你看锅也刷了,给你抓两把糖,尝个甜味吧。”他看到后,立马伸出手接住,“哎呦,大奶,谢谢了,恭喜恭喜啊”说着,举起黑黢黢地双手,攥成一个锤头,弯着腰有模有样地做了个揖,惹地我们哈哈大笑。爸爸却推搡他往外走“老安呐,赶紧回家去,这么晚了,我们都要睡觉了,你快回家睡觉去。”老安扭着身子依旧笑嘻嘻地“好,好,大爷,你们睡吧,我还要去转转呢,这会还早,我再去村里其他家坐坐。”爸爸如释重负地赶紧摆摆手“好好好,去吧,去吧,人家等着呢,小心点,可别让狗咬着屁股了。”老安哈哈地笑,“好,大爷,我走了啊,我跟那些狗都熟得很,放心吧,咬不住地。”说完后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着走开了,没走几米突然转过身来,我们以为他还要拐回来,没想到他竟然又弯起腰作了一个揖,嘴里嘟嘟囔囔着走了。
我在外上学,将近一年没有回家了,很是诧异去年还春风满面地老安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更诧异爸爸为啥急着赶他离开?爸爸知道我的想法,他解释说,老安神经了(疯了)不赶走他,他惦记你家东西。
妈妈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告诉了我一年来老安身上发生的的事儿。老安媳妇儿跑了,还拿走了他一辈子的积蓄。老安找了她一个月,方圆几十里跑了好多个村子,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六十来岁胖胖的老太太,身上还背了一个破破的黑色的旅行袋,可是那个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似地,怎么都找不着了。不久以后,村子里的人发现老安也不见了,人们议论了几天,就被春种收了心,不再有人关心那孤零零地老头了。秋天麦收的时候,人们发现老安竟然回家了,不过他已经脏的不像人样,见人就笑嘻嘻地讨根烟吃或者嘟嘟啦啦地说话,也听不懂在讲什么,走的时候还恭敬的作揖。刚开始,人们还纳闷老安怎么了,碰到东西(鬼神)了?人们还讨论着要给老安找个道爷辟辟邪。不久,人们就明白了,老安疯了,大家一边说着这个可怜地老男人过往的经历,又一边远远地避开这个浑身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老头。
刚开始,老安白天还乐呵呵地在村子里晃荡,慢慢地,老安白天也不怎么出来了,就躲在他新婚时修建的新房子里,那两间刷着亮白地油漆的平房和一个深褐色地防盗门是他新婚时充满喜悦幸福的醒目证明。
老安有个好听的名字,宋子安,父母估计是希望孩子一生平安顺遂吧。在那个翠平,阿福,苦根遍地的年代,他的名字很是亮眼。可惜名好命不好,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爷爷奶奶也早已经去世,叔叔伯伯霸占了他家最后的两间瓦房,给他送到了一个剃头匠那里,说是让他学个手艺,以后好生活,村子里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虽然背后都说他们坏良心,却也没有一个人肯为老安出头说理,毕竟不是一家人,管不着,也犯不着得罪人让旁人看笑话。老安十几岁时,那个剃头匠死了,他又回到了村子里,叔叔伯伯锁着房子不给他,他只好在村后父母地坟地前搭了个小屋子,靠着剃头的技术算是养活了自己,但是日子还是十分艰辛。在那个穷困的六十年代,吃饭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花心思打理头上的几根毛发了。到了成家的日子,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这个连一间像样地泥瓦房都没有的穷小子,就这样单着,单着,竟然单到了60多岁。
本以为要单一辈子的老安,没想到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拾荒的老太太,说是走失了,忘记家在哪里了。村里的人想着老太太挺可怜,正好那老安单着,两个人做个伴算了,就这样,老安成家了。他请人在坟前修了两间平房,两间平房没有挨在一起,房子的门是铁的,院子也没有,但他却要花大价钱在两间平房中间装一个防盗门,老安说房子后面父母的坟就是他的院子,安全的很。老安给他的老主顾免费剃了头发,他的老主顾不多,就这个村子和临近村子里的几个老头,年轻一点的早就不去他那里剃头了,一是技术跟不上,二是他的卫生太差了,毛巾盆子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老安没什么生意后就种着后面村委会分给他的几分地,靠天吃饭。
和走失老太太刚在一起时,人们都笑着说老安有福气,老了老了,来了一个老伴儿,老安也赞同般的跟着笑。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一天早上老安醒来,却发现身边没了老太太的影子,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他一辈子的积蓄,将近四万块钱。那老太太没有走防盗门,估计是后半夜从哪被老安称为后院地坟堆里走的。
一开始,老安白天不出门,人们也没当一回事,后面发现有户不在家的村民屋里的东西快被人偷光了,刚开始抓不到人,弄得人们人心惶惶的,直到有天顺子家的狗咬住了一个东西,人们才发现原来最近那个猖狂地贼竟然是那个傻了地老安。人们又开始说,老安没疯,大家把他送到公安局,可是不到一个月就放回来了,公安局说经精神鉴定,老安神经有问题,无法判刑只能送了回来。从那以后,人们都提防着他,看见他在门前徘徊立马赶走他,很多人家都养起了狗,老安还是常常夜里出来,只不过是从这一家被赶到哪一家,到每家门前都笑嘻嘻的走向前说话,攥起拳头给人作揖。
有天傍晚超市下班后,远远地听到有人在高声地唱着红歌,调子听着挺舒服的。路过酒店门口,看到老安正兴致盎然地唱着歌在门口的垃圾桶里翻找垃圾,看见有人盯着他,故意地把声音放的更大了。后半夜,我在屋里睡觉,依稀地听见村里有人在唱着斗志昂扬的红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什么的的,引得附近人家里的狗叫个不停,看来他夜里是睡不了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