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跳支舞?”韩非伸出一只手。


卫庄看了一眼舞池里全魔乱舞的男男女女,直接道:“我不会。”


“交谊舞也不会?”韩非冲他眨眨眼。


“只会男步。”卫庄抬眼看他。


“那就跳男步呗。”韩非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卫庄的大臂,三步并作两步拥着对方进了舞池。






“对了,往《谁与争锋》那剧里投钱的可不是我。”


“那还有谁那么没眼光?”


韩非脚下步子一顿,结结实实地绊了自己舞伴一脚,这才接着说下去:“是姬无夜,眼下传统实业不景气,他这不正琢磨着往娱乐/圈掺上一脚吗。”


“既然如此,他这个做大舅的不是很厚道吗——第一时间带上你这好外甥分一杯羹,恩?”卫庄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居然带着笑。


“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啊,”韩非往前一靠,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眼下哪个有眼色的看不出来,s市的影视产/业的蛋糕早被几家巨头公司分完了?”


“哦,”卫庄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既然如此,那你那大舅再往里头挤岂不是太傻了?”


“演员。”韩非嘟哝了一句,就着卫庄的手转了个圈,继续说道:“姬无夜想要行业转型是真,但要说是转到影视界可真就是个笑话,也就能拿来忽悠媒体吧。”


“那某些人是怎么着了他的道的?”卫庄玩味地看向韩非。


这人今天嘴怎么这么毒,韩非挑眉,心中飞快转了一圈,也没想通今天到底哪里惹到这位先生了,只好干巴巴地解释道:“姬无夜想要拿影视产/业当个烟雾弹,又不愿赔了本钱,这不正巧眼皮底下有个人傻钱多的大侄子,不用白不用。”话说完自己更郁闷了。


“现在我懂了,原来是姬总借了韩少的名头去当了冤大头。”


“就这么回事吧,”韩非叹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是一点没乱。


“那我倒是有个问题。”


“怎么?”


“不知令妹红莲小姐——”卫庄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韩非眯起了眼睛,可惜这难得的表情转瞬即逝,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回味。


“我该说什么,夸一夸你们的办事效率?”韩非似笑非笑地望向眼前的男人。


大部分时候,卫庄实在是很喜欢这种掐人软肋的感觉,此刻也不例外,“韩公子过奖了。”


“真是,怎么这么不可爱。”韩非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姬无夜的确想借我的名义邀红莲回国,国内的消息也是他们那边一早拟好的。”


“想?”


“没错,”韩非不以为意道,“他们没有成功。”


“为什么没有成功?”


“男人这么刨根问底可是会讨人厌的。”韩非一本正经道。


“那就让我猜一猜,姬无夜这次没有如愿,不是因为前期考虑不周,似乎也不是后续筹备不足——”


韩非挑眉。


“啊,”卫庄笑了,“那就是因为红莲小姐其实根本就没有收到信息。”


“姬无夜真正想要占一席之地的是传感器市/场,”韩非顾左右而言他:“要是这点本事也没有,倒不如让我这个做外甥的及时让他老人家清醒清醒。”


卫庄也不在意韩非故意岔开话题,“传感器?”


“也算他有点眼光,”韩非随意道:“这年头搞集成电路的都一股脑往机器人那块钻,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能不能回本都是个问题。姬无夜这个时候跳出来搞传感器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卫庄大概也没想到韩非真会给出解释,“为什么?”


韩非瞧了他一眼,悠悠开口道:“国/内的科/研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机器人的热度说白了也不过是国际上炒起来的,这都还没大批量投放市场呢,国/内技术又不尖端,不是明摆着拿钱打水漂吗?”


卫庄应了一声,就听韩非继续分析道:“至于这传感器嘛,上游是芯片企业,下游是仪器仪表新能源企业,虽说国/内一样不能独立生产,可要是能乘眼下这个空档一举吞并下游的一干小企业,还愁不能狠捞一笔吗?”


“想不到你还是个专家。”


卫庄的语气是平平淡淡的,韩非回过神来,一下子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太多了,心里暗暗叫苦,恨不得回到过去缝上自己的嘴,叫你话多,怎么就不长点记性呢?


卫庄只觉得眼前这个吃瘪的韩非有趣的很,比那个整天脸上挂着笑的韩公子不知顺眼了多少,心里那点郁结也不见了,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冷的死表情:“这倒是有趣了,是不是我们查一查s市新晋的微机电企业——”


“你到底想听点什么?”韩非打断卫庄,生怕眼前这位再猜下去,到时候老婆本都没了,找谁说理去?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你一个读哲学的,怎么对微机电倒是了解。”


“哲学?”韩非噗地笑了出来,“你从哪儿听来的?”


卫庄这次不说话了。


韩非心里简直笑开了,感情他刚才还提心吊胆了一回,不料眼前这位明明就是个实心眼的,“我说我简历上写的什么,自己都忘了,你们还真信啊?”话没说完,头就搁在卫庄肩上又乐了一阵。


韩非的脑袋就蹭在卫庄的脖子边上,笑起来的时候一抖一抖的,细软的发丝擦在卫庄的脖颈一侧,有点痒。卫庄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一时间居然想不出来该回点什么,半晌憋出来一句:“你这可是欺诈。”


说完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韩非倒是笑地更欢了,几乎直不起腰来,整个身子没骨头似的挂在卫庄身上,“我又不找工作,算哪门子欺诈,”又喘了口气,这才直起腰来,眉眼弯弯地望向卫庄:“就说你们是不是查过我电脑了?”


卫庄被人耍了一道,很不想承认这件破事,转头不去看韩非,脸没红,耳朵先红了。


韩非乐得不行,凑过去亲卫庄的嘴唇,“诶,我跟你说我本科念的CS(computer science)。”一句话融在一串吻里,几乎听不真切。




(2)

张良将车停在韩非公寓楼下的时候,空中飘起了小雨。


天幕阴沉沉的,雨水打在玻璃挡板上,发出啪啪的声响,有人撑着一把黑伞走过来,张良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早上八点整。


被打开的是后座的车门,张良一愣,连忙转头去看,那探身进来的男人竟然不是韩非。张良张了张嘴,一句“卫先生”还未出口,后排的男人挪了挪位置,就见韩非收了伞,一并坐进了车内。


韩非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丝毛混纺西装,但是没打领带,显得不那么正式,见张良望过来,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这是要去见客户?张良快速地过了一遍自家老板最近几日的日程安排,没有头绪,“我们去哪?”


“紫兰轩。”回答他的是卫庄。


张良发动了车子,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瞧了眼说话的男人。卫庄今天穿的是一身深灰的亚麻西装,张良眨了下眼睛,觉得里边搭的那条藏青格纹领带好像有点眼熟。


周末的早晨,街道上车辆很少,后排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讨论今天早饭的问题,张良直觉这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也不多嘴,只是默不作声地把车开的飞快,平日里半个钟头的车程今天居然只花了一刻钟。


三人进包厢的时候,老板紫女已经在里边了。


室内摆了一排长沙发,卫庄朝紫女一点头,便大马金刀地往那主位上一坐。张良眼皮一跳,他是知道这两人的“合作关系”的,下意识地往韩非那头望去。韩非似乎一点也没觉得不妥似的,长腿一迈,就这么在卫庄身边坐了下来。


张良突然就想起了是在哪里见过卫庄脖子上那条丝质领带了,在心里赏了自家老板一记白眼,最后在一边找了个单人沙发坐下来。


紫女这边给卫韩两人各倒了杯柠檬水,瞥见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的张良,笑了起来:“这位公子似乎有些眼生呢?”


张良刚想开口,就听韩非道:“这位是张良,我秘书。”


紫女眼波一转,“韩少可是有些日子没来我们紫兰轩了呢。”


韩非冲她笑了笑,也不接话,身子往后一靠,换了一个更自在的姿势,“不知两位今日请我与子房过来,是有何贵干呢?”


是卫庄请他与韩非过来的?张良目光一转,这两人难道是已经说成了?他轻轻地皱了下眉头,总觉得其中差了点什么。


“说说你的计划。”卫庄沉声道。


“托a国的福,最近芯片行业很吸睛啊,尤其是金融圈那些狗鼻子——既不想蹚电子商务这趟浑水,又不愿与日薄西山的传统实业为伍,巴巴地想往芯片行业凑上一口。我们搞传感器的,作为芯片业的下游,要是不趁机......”


“装傻解决不了问题。”卫庄打断他。


韩非一摊手,“给你们提供经济支持怎么样?”


“就凭这个?”卫庄冷哼一声,“没必要。”


韩非也不在意,往嘴里灌了口柠檬水,“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你找到我,难道就是为了送这点钱?”


卫庄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上是一条简短的消息——“姬无夜换了一辆车,我方暂时撤退”。


就听韩非在一旁悠悠开口道:“姬无夜手下新晋的助理白凤,是你这边的人吧?”


卫庄警觉地看着韩非,刚才那条短信的发信人,正是白凤。就听那人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这白凤,和姬氏财团子公司的CEO墨鸦走的倒是挺近。”


“所以?”卫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度。


“没错,我过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送钱,”韩非抬眼看向卫庄,“事实上,我是来阻止你的。”


“阻止?”卫庄右手握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不自觉。他的大脑此刻十分混乱,一时间又想起白凤发来的那条信息,姬无夜临时换了一辆车,他是何时知道这个计划的,又具体了解到了哪个程度?韩非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卫庄直直地盯着韩非,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解释,哪怕是狡辩。


然而韩非没有,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只是在描述今天的糟糕的天气:“消息是我这边放出去的,现在可是法制社会.......”


卫庄扯住韩非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起来,他心中千回百转,可话到嘴边却又惊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么死命地掐着人的领子,原本挺括的棉质布料被生生拧成了一团麻花,仿佛可以借此泄恨似的。


一旁的张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想去拉开两人,却被韩非摆摆手阻止了。


卫庄只觉得心中燃起了一股无名的邪火,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你知不知道与虎谋皮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被拽着的那人却不为所动似的,“我做什么心里清楚。”


“看来你不清楚。”卫庄松了手,那人踉跄了一下,又坐回了沙发上。卫庄觉得胸口发闷,一句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不清楚,可我看你父亲倒是明白的很。”


韩非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张良心中一惊,此刻却不好开口,只是默默往韩非身边挪了两步。


就听卫庄继续说道:“韩王安的确来不及告诉你,毕竟——他八年前就是个死人了。”


“你最好给我闭嘴。”韩非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卫庄也不去看韩非,自顾自地说下去:“八年前泰宁路的那场大火,可真是让人记忆犹新啊。听说当晚,有一户人家的消防通道被人恶意破坏,又听说,户主是被反锁在家内,吸入毒气窒息而死,死状不可谓不——”


“那又如何呢!”韩非猛地站起来打断他。


“韩非,杀父之仇你难道就这么忘了吗!”卫庄徒然提高了音量,“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场火幕后的推手就是姬无夜!八年前那晚算你走运,刚好坐上了去a国的飞机,不然今日什么韩公子也不过是一堆埋在地下的骨灰罢了!”卫庄的语速极快,竟像是要将心头的话统统倾倒出来似的。


韩非咬紧了牙关,用了十成的力道,后牙床传来阵阵钝痛,他直直地望着卫庄,目光中闪过一丝悲怆,那情绪与忿恨交织在一起,几乎浓郁地要从眼眶中滴落出来。


卫庄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很慢,又像是极失望,“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韩非的视线在对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轻轻地开口道:“那你想我怎么做呢?”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加入你们的疯狂计划,找姬无夜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在牢里度过后半生吗?”


卫庄干脆背过身去,他此刻并不想看见眼前这人。


韩非叹了口气,“卫庄,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幼稚?”他留下叹息似的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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