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遇到一人,无法独处。独自一人,便如热锅上的蚂蚁,难以自处,定打电话找人闲聊,排解寂寞;定约人东逛西逛,打发时间。她说,她受不了自己一个人。她说,她知道自己很讨人嫌,很没眼色,但是比起这些,她更怕一个人呆着。她是病态的,自知却无法自治。
她,不曾享受孤独,享受寂寞,她也不曾认识真正的自己。
拥挤的街道,热闹的人群,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我们的眼睛与耳朵,也蒙蔽了我们的心,很多时候,我们谈笑、聚会、应酬、旅游……生活丰富而精彩,我们会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乐在其中。却总有一刻,心神猛然惊醒,审视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
苏轼的那首《临江仙》就将此种心境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榖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那天,苏轼夜饮归来,已是三更。小童捱不住早已鼻息如雷,怎么敲门,都无法将他从睡梦中唤醒。苏轼无奈,只好去江边溜达了。
夜凉如水,冷风一吹,苏轼的酒也醒了一半。站在江边,满眼是浩浩无边的江水,满耳是涛涛不绝的江声,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人在江边倚仗而立。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他一人,世界仿佛突然就安静下来了。他不再是被贬谪的官员,不再是政治的牺牲品,此刻,他只是他。有志难伸的苦闷,高朋满座的热闹,走花观花的得意,多是被欲望推着向前走,多的是虚与委蛇,多的是言不由心。渐渐忘记了自己,投身于世俗的纷扰,以为世界就该是如此的。
没成想,在这样寂寂无人的时刻,却遇到了最初的自己。“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这一刻的澄明与超然,抵得过诸多碌碌无为的时光。
知乎上有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人开车回家,到楼下了不下车还要在车里坐好久?
有一个回答获得了高分点赞:“很多时候我也不想下车,因为那是一个分界点。在车上,一个人静一静,抽根烟,发会呆,这个躯体属于自己;但推开车门,你就是柴米油盐,是父亲、是儿子、是老公,唯独不是你自己。我们把真实的自己藏在车里;打开车门出去,哪怕是哭着爬着,也只能把被人寄予厚望的身份扮演下去。”
这短暂的时光里,你只是你,你在此放下所有的伪装与秘密,放下所有的焦虑与烦恼,你只是想静静躺在这狭小的空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就这么慵懒地躺着,闭上眼睛,放松疲惫的身体与灵魂。经过这短暂的寂寞,你才能推开门,微笑着继续生活下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一首《江雪》,将寂寞的氛围渲染到极致,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无鸟飞,无人声,却偏偏有一个渔翁,在这无边的寂寞中,独自垂钓。寂寞的背影似一个石雕,似和这寂寞融为一体。而他的思绪也似和这寂寞融为一体。此刻,我就是万物,万物就是我。
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曾这样说:
我这个人是那种喜爱独处的性情,表达准确一点,是那种不太以独处为苦的性情。每天有一两个小时跟谁都不交谈,独自一个人默默地跑步,四五个小时伏案独坐,默默写文章,我也不觉得煎熬,也不感到无聊。
村上春树也在主动寻觅着寂寞,一个人跑步,一个人伏案独坐,思绪似乎完全放空,也似乎思绪万千,他在这寂寞中认识自己,认识人生;在这寂寞中品味人生的酸甜苦辣;在这寂寞中体味人性的复杂多面。
苏轼片刻的寂寞,是偶得,在遇见自己的那一刻,是灵魂最深处的颤动;而柳宗元的寂寞,是寻觅,他时时记着最初的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安放在洁净空灵的天地之间。
寂寞,是一个人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