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瘫痪已经两年了。
暑假回家第二天,我妈说:“去看看你姥姥吧,老念叨你,每次都问我你怎么还不放假?”
我说好……
我两岁的时候被放到了姥姥家,因为爸妈实在顾不过来双胞胎的我和姐姐。我不像我姐,我是那种只要有奶吃不管把我交给谁都行的,所以他们自然是决定把我放到了姥姥家,一待就是三年。
当然,我是没有这段记忆的,全都是靠大人们说给我听。
也因为这样,姥姥姥爷对我要比姐姐和其他的表哥表姐们好。每次逢年过节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姥姥总是会把好吃的先拿给我,有时候东西少不够分的时候就会偷偷给我看着我吃完然后再嘱咐上一句别告诉其他人。
小时候不觉得什么,有吃的就开心。一直到长大才明白,原来爱里面还会衍生出来另一种,叫偏爱。
小时候特别喜欢去姥姥家的菜园子,在一个小山坡上,旁边还有一条小河,每次在河里玩,饿了就去菜园子里摘黄瓜,西红柿。姥姥说她当年经常背着我下地,我又乖,不哭不闹的,很省心。
长大了之后去的次数就少了,顶多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一起去一趟。高中之后每年去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妈开始说我没良心,我自觉好像是有一点,但那条河,那个山坡,那片菜园子和那个院子,甚至院子里的那两个人,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让我心心念念。
高二那年,姥姥突然喝了农药自杀。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到这种地步?后来才知道,当时我的两个舅舅—––姥姥的儿子们因为一些事已经闹的六亲不认,姥姥没辙,这才喝了农药。
我特别清楚的记得我去医院的那个下午,舅舅舅妈,姨,姨父,还有姥爷都在,姥姥在ICU躺着,因为每天只能特定时间进去探望,那天下午我也没能看看她。
我听见大人们在商量,像是要放弃治疗了,大舅说接回家去吧。其他人不说话,算是默认。当时姥姥在ICU住了一周了,一点起色都没有,大夫也说接回家准备准备后事吧。只有姥爷,哭着喊着要继续治疗,可是他一个穷了一辈子的农民哪有钱,儿子女儿要放弃他也毫无办法。
任谁也没想到,就在大家决定放弃之后,姥姥的情况竟然越来越好了,连大夫都觉得很神奇,后来就算是康复出院了。
回家后的她过了没几天的好日子就开始这疼那疼,起初大家没怎么在意,以为就是大病过后还没好利索,过几天就好了。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愈发严重,某天下午,突发的脑出血彻底打垮了她。
此后姥姥一直瘫在床上,平时都是姥爷照顾,儿子女儿隔三差五地去看看。我妈只要一抽出时间就会去,每次放假回家我也会跟她一起去,姥姥每次看到我都很开心,虽然说话费劲但总是不停地咿咿呀呀地说着。
再后来,她变得越来越瘦,每次吃饭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以前我来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后来我一去就开始哭,我妈说不光是我,谁来她都哭,是因为难受。我慢慢变得不想再去看她,因为我受不了她一次比一次瘦,瘦到肋骨一条一条清晰可见;我受不了她总是哭,她一哭我就想哭,我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我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我本能的选择逃离,就好像是我看不见的话她就没有这些痛苦。
又半年过去了,虽然妈妈说她已经好多了,可以下地活动了也可以自己吃饭了,但是我还是害怕去看她,我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可就是很抵触。
不过我知道,我该去的……
我站在门口,看见她在院子里的南瓜架下坐着,旁边放着拐杖,姥爷在撩弄着南瓜。我忍着收了收眼泪,冲着里头喊了一声:“姥姥姥爷,我来了哟。”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这样,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然后看着他们惊喜的样子,好像是说“哎呦,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小外甥女吗?”
可是这次……
姥爷回头看了一眼,说了句“你妈没来?”
姥姥盯着我看了半天,吃力地说:“是飞呀还是琪呀。”
临走的时候,她一点点挪到大门口,看着我走远,没说一句话,可是我好像听到她像以前那样的朝我喊:“下回来的时候给你妈说,别自己偷偷就过来了。”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喊回去:“下回再说下回的。”
我不知道还能再见她几面,我也不知道会是哪一天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让我再喊一声姥姥了。
有时候真的想回到小时候,敢上房,敢下河,敢爬墙去别人家摘樱桃,然后一身脏的回来听姥姥说一句:“小死妮子哟,你弄成这样回去你妈非得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