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场大雨突降,仿佛给这个疲惫不堪的春天带来了一场洗礼。
正当防疫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时,许多人的命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回乡,成了许多城中青年比较现实的选择。也正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契机,使得我的回乡计划得以提前。
回望在城市中约10年的时间,我混得其实不怎么好。常常换工作,收入也不稳定,而如此多的混迹于底层的经历,也令我明白了底层人想要奋进突围,混入上流社会,是多么地不容易。而单是实现从底层人的生活到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经够令人挠头的了。如果你心地善良,想要静身独处,与世无争,那么城市这片武林,的确与你无缘。至于回乡,却依然需要谨慎,毕竟农村也复杂。
关于农村的记忆,大多都已经模糊了。令我记忆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每年春天盛开的桐花吧。紫白色如铜铃一般的花朵,一簇一簇的,仿佛真的发出了铜铃的声音,只不过那声音多会潜藏于我的梦中,营造一些美好的假象罢了。
童真时代,我喜欢穿行于树木茂密的林中,尤其是雨后,桐花散落一地,那些紫白色的桐花总是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我喜欢搜集一些桐花,可以把它们制作成项链,然后把它挂在脖子上,佯装自己是花和尚鲁智深。
那时候,哪怕是过家家的游戏,都能让我们沉浸其中,我们把砖头当成豪车,把沙子和野草当做饭菜,把石子当做银两……
同龄的玩伴总是能拿出一些令我嫉妒的东西,当他们拥有变形金刚玩具的时候,我只能玩泥巴,当他们玩着插卡游戏机的时候,我只能玩军旗,当他们有学习机和彩色电视的时候,我只能守着家里的收音机,沉浸在声音里的神秘世界……其实收音机里大多都是广告,而最令我激动的,就是单田芳的评书和音乐台的音乐节目。
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那时候的目标,就是能像别的玩伴那样,能够有自己喜欢的玩具。
后来有一天,邻居家的玩伴阿凯着实让我惊讶了。他拿着自己制作的玉石手链,向我炫耀了一番,说是自己亲手做的。的确,每一个珠子雕刻得都非常精美,仿佛跟市场上卖的一样。
我买不起玉石,唯一一次父亲送给我一块观音菩萨的玉石,还是假的。所以我当即决定,自己也要做一条比他的还要漂亮的玉石手链。我缠着阿凯,让他告诉我到哪里找原材料,他告诉我去沙堆里找。确实,沙堆里能找到一些类似玉石的晶体,于是好几天的时间,我混迹于村子里的各个沙堆之间,找寻类似于玉石的晶体,但找回这些晶体后才发现,制作玉石手链并不那么容易。我问阿凯能不能跟我分享他制作玉石手链的工具,被他断然拒绝。于是我只能自己摸索,拿着家里的磨刀石开始打磨起来。但是那些类似于玉石的晶体似乎显得格外娇贵,磨不了几下就会碎掉。就算有打磨得初具模样的珠子,也还是要为无法打孔而头疼……
我最终放弃了制作玉石手链的想法,心中想着,也许阿凯有一天会成为一位匠人。至于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却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阿凯的父亲虽说算不上是个匠人,但在那时的我看来,他却是一个富有知识的修理工。那时家里的收音机坏了,总会拿到他们家去,他的父亲也总是会慷慨的给免费修理。阿凯匠人的梦想最终破灭了,在父亲的威逼下,最终成了一个工人。
春天一年年的降临,儿时一起玩的玩伴也一年一年地减少。因为他们大多在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经开始进城务工。那时候,我对城市的幻想更加浓烈了,尤其是当看到他们赚到钱能买更多东西的时候,城市就变得更加令人神往了。他们都去了城市,城市里面一定比农村更加精彩吧,我这样想着。可我依然在农村,哪里都去不了。
父亲一直对外面的人说,我性格腼腆怯懦,便不让我出远门。的确,在陌生人面前,我表现得不是那么活泼。但也许是天性,最终,我也遭受到了怯懦腼腆性格的惩罚。那些儿时的玩伴一一疏离后,我便很少再结交新的朋友了,以至于在同学们的眼中,我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怪胎。
终于,我要到城市里面去了。那时,8月的桐树已经开始落叶,我特别喜欢桐树的叶子,他们长得像大象的耳朵,尤其是新长出的桐树苗的叶子,在它们的主干还是青绿色的时候,叶子特别的大,雨天来临没有雨伞的时候,我们总会拿它来当做遮雨神器。
然而新生的桐树多数要面临着被摧残的悲惨命运,一方面是大人们很讨厌这些随处乱长的树苗,另一方面我们这些孩子也喜欢把它们当做武侠小说里的练功的靶子,拿起镰刀或树枝条,三下五除二就把它们削得七零八碎。有时想想,那时候的快乐,真是特别简单。
如今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前,我想要的,是跟别人一样,有喜欢的玩具。二十年后,风云变幻,我想要的,是一份安定从容的生活。前几天在拱宸桥看到了开得正盛的桐花,遂和朋友讨论起家的问题,我问:何以为家?
朋友答:此心安处是吾乡。
大概如是,十年进城还旧梦,春深雨尽望桐花。愿家乡的春天,也能看到令人赏心悦目的桐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