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蒸发

终于丧失力气的时候,感受着无尽的下坠,我想起来了。

楼顶的风格外的大,从这里望出去,整个城市都在眼底,傍晚的灯火亮起来,烧起来的火和贯通的电无力捶打着禁锢自己的牢笼,璀璨漂亮。楼下人群聚集,警车也在下面,有喇叭在喊,但我没听清楚内容,像一场大型舞台剧,有趣而轻松。身上感觉好极了,一丝压力都没有。风吹起来,我把自己幻想成一只鸟,自由游荡在楼宇,一头撞死在路上,碾压在车轮下。有的同伴运气更好一些,中了毒倒在天台里或者被枪膛和刀剖开了肚子……当然也有一些运气不好的,被关在笼子里,叽叽喳喳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语,我欲和他们交谈,他们却又不说话了,长着嘴,向着那些被扎在地上的人、被捆绑的人、相互搏杀的人似叫非叫。

有说有笑,真是快乐!

风停了,我坐下来,仔细想想,一切都已经备妥了。安全气囊被支撑起来,红蓝的灯闪着我的眼睛,有时还能看到拍照时的远光灯。掏出手机,站起来,下面邪恶的人似乎更加紧张了,夜幕里我只能看到那橙红色的工作服却加不到他们的脸,有一丝愧疚,对于这样一群邪恶的人,我又要给他们添一个大麻烦了。张开双臂,我听到正义的呼喊,赶快呀,别怕……当然其实我并不害怕,只不过像多看看上面的景色,此刻就像是帝王在自己的国度,所有人都看着你,他们唾弃他们非议,但那又如何。行在地上成群的蝼蚁,揣测着同样行在地上独行的猛兽。

人云亦云,真是快乐!

身后的等不了了,他们吹着哨,举着喇叭,喊上来西装革履的专家,在我耳边嚷着。不知是有些恍惚,还是风声太大,耳朵没有原有的湿润了,似乎有水灌入鼻腔。难道是楼顶太高太冷?我看着那个专家的样子,仿佛在看我自己。我也有这样一套衣服,就穿在身上。区别是衣服是找婚纱店租的,自己已经不成人样。我从来不自拍,但是此刻我无比想要知道自己的模样,打开相机的前置镜头,破旧又显得猥琐的方框眼镜,眼睛因为高度近视像金鱼一样突起;头发被燎去一半,细看还真有点大家风范;只有肆意生长的胡须令人满意了。衣服,衣服当然是最棒,相当不错,真是漂亮极了。这衣服到底多棒?它棒到只需要对这一身衣服微笑、鼓掌就好!哇哦,真像给这个猴子来一拳。

真是快乐,真是快乐!

这样的快乐,下一次又要去那里追寻呢?泪水涌出来,散在风里,它带着血浆飞离身体。我努力回想电视上跳水运动员的动作,要怎样优雅而体面的入土呢?我曾痛恨的物理,终于可以亲自尝试飞翔,尝试自由落体了,这算嘲讽吗?风又来了,吹得现在的我摇摇欲坠,我避开他来的方向,躲避着他的身躯,他依旧在吹。算了,也罢了,现在都不想看他一样,咬着牙,瞪着他,做出一脸狰狞。忽然之间,他停住了,没有征召的,果然是博人眼球的戏子。这是什么样的软柿子?躲避时他发起狠来,发起狠来他一声不吭。算了,也罢了,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名利双收吧。

微信响了,有些难过。

这一声将我惊醒,措不及防地我在浴缸里大喝了几口水,满嘴都是血腥味,肺里涨得难受极了。不行,就算再惧怕这些声音,我要去抓住我仅有得快乐!我扯开领带,扯开腰带,拉开裤链,剥下外套,要做喜感得事情!这个时候就应该顺理成章地上个厕所,高空作业未尝不可?一阵快乐传遍全身,楼底下的还在喊着,背后的人冲上来,似乎要将往回拖,我岂能让他们得逞?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绊倒,终于我真正飞起来了!像鸟一样的!像鸟一样的飞起来了!没有束缚,没有悔恨,一切都与我无关!自由和快乐来到我的身边,我看到种子在尸体上发芽,看到爬满蛆虫的骷髅在死火里载歌载舞,看到新生的婴儿被埋进沙土,看见灯火熄灭复明……又一个四季轮回不停……

一跃而下,徒增忧伤。

有这样一瞬间,耳边的风声息了。眼前的软蛋又回来了,那么犯贱,那么另外讨厌,你怎么就回来了呢?我问着自己。你是不是活得很好?有想念的亲人、朋友、伴侣……有朴素而略带精彩的生活,有个残酷而偶尔可爱的世界……对比之下,看来你过得也不错。那你过得好吗?我吗?我过得当然好。一个套房,一只猫,一只狗和一个loser,等下似乎没有这么多,房子被loser砸了,猫和狗都被毒死了,被剥了皮冻在了冰箱。用淌下来的血浇花,花生长得更加旺盛了,只不过从斑斓变成了黑色。哇哦,还真不错,那个loser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他不是你吗?

他不是你吗?

这个时候,一切都似乎静止了。剧痛传遍我的身体,一种酥麻压迫着的躯体而无法移动。渐渐看不清任何东西了,只有沉闷如雷的心脏仍在固执地跳动,真是可怜。忽然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着我的脸,脖子扭不动了,用尽全力将爆出体外地左眼按回身体,强迫他转动起来——一只被剥了皮,血红色的狗。啊,你来了,真好,你又来陪我了……

我已经动不了了,也不再挣扎,动脉的血源源不断的淌在温热的浴缸里。此刻我是如此感谢这一切,我拥有过一切,我有一无所有;我沉浸在欢乐,我淹没在悲伤;我想起我爱的女孩和世界,我扼杀在自己的幻想中;我来自这个世界,我又不属于这个世界。我选择一种最窝囊的离别,在浴缸里,流淌着玫瑰色的水,却让我经历着最壮烈的远行,看遍最辽阔的风景。这一场独角戏,无人会起忆起,没有繁杂的联系,不必担忧,不必揣测,没有喧嚣地做一个逃避的懦夫。

人间蒸发,喜乐参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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