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早晨,她从梦中醒来。
盯着天花板,确认定自己是醒着的。
屋里的桌椅,花瓶,书籍还没醒,不知睡了多久。
她走到窗前,打开窗帘,阳光先进来,接着是清冽的风,有阳光的早晨一样清冽。
几只灰麻雀飞到窗前,灵动地点弄着头。她站着不动,麻雀还是很快飞走了。
昨天又流泪了吗,她忘记了。
窗台上放的糖水,今天冰成了块,她拿起来,含在嘴里,冰粒在打转,糖水在口中翻涌,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味蕾。
以前自己很喜欢做饭,几片洋葱,几块肉,就能成一盘美味的菜。
她现在不喜欢做了,母亲会经常来看她,给她带吃的。
屋子打扫好,被子不必叠了,院子里的枯树枝就让它们凌乱着吧,笼子里的金丝雀要喂好。
出去转转吧,她套上大衣,裹了围巾,拿了袋面包出门。
她来到公园的长椅上,把自己缩在大衣里,伸出手揉碎了面包屑,喂向远处的鸽子。
外面没有什么,世界可以很大,也可以突然那么小。大的时候自己怎么也走不完,可是要小起来,走到哪,都走不出去。
又是裹着大衣回来,被寒冷驱使着。
坐在书桌旁,桌子上是她写过的书,一本本的全是往事。这书有着那么多她的心血和鲜活的生命,摸上去,却是冰凉的。
忽然,她眼睛一亮,看到了墙上的铜盘。她走进发现上面有字,有潜水训练班的名字,有她的名字――ECHO ,有船上的锚,还有一条海豚。
她听丈夫说过,有段时间她回台湾,这几个铜盘,是她丈夫在那段时间做出来的。
用小刀在选好的木材上刻出想要的图案,成为一个模子,把铜片放上去,轻轻敲打,敲上数千下,稳稳当当,不轻不重,浮塑就显现出来了,将铜片割成圆的,就成了盘子。
她抚摸着铜盘,大大小小的凹点里藏尽了丈夫的诉说与气息。
她想,当她不在时,丈夫是寂寞的,正如她此刻一样。
铜盘旁边是三个盘子。
她和丈夫买新房子的时候买下了第一个盘子,彩陶的。第二年,又有了一个青花的。她那时想着,她的家以后会一年一个盘子,在未来的哪个年月里,墙上会挂满了四五十个。那时候,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牵着手去散步,只是要走得慢些了。
她的盘子没有等到第四个,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成了一个残缺的故事。
书架上有个音乐盒,那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音乐匣本来是腐烂的,但是里面的小机器没坏,一转小把柄就有音乐流出来。后来又得到了一个木头盒子。他的丈夫双手灵巧,把这两个东西组合到了一起,木头盒子不能平摆在桌上,于是又锯了三块小木头。才粘了两块,他的丈夫突然去世,离她而去了。
那第三块木头,是她在去年才粘上去的。这小小的盒子跟随了她这么多年,也经历了那么多的沧桑。她盯着小小的音乐盒,却没有勇气去听盒子里的音乐。因为里面总是在唱,唱“往事如烟”。
为什么美好的总要捎带上悲伤。
友人打来电话,唤她出去玩,她拒绝了。
不如做条裙子吧,虽然是冬天。
做来不穿也是要做的,她太喜欢裙子了。
工具准备好,又从橱子里翻出一条彩布,是她在沙漠的时候从邻人那里得来的,色彩斑斓,有种神秘的感觉。这么多年了,它依然漂亮,像是刚从织布机上织出来一样。
她按照自己想象中的样子裁剪,线是不换的,一针到底的日子怎么能换呢?
缝纫机还可以用,挤点润滑油,针脚飞快。
花边也是要做的,白色雪纺的边,要多围几圈。
终于做出来了,太阳还没走,还是红的。
她放在身上比量着,好看,下幅很长。
好长一段日子,她都是穿素衣的。
她望着裙子,痴痴地看了进去。
她突然走到窗前,双手抓住裙角,把裙子扬起,“呲啦”一声,色彩神秘的裙子被撕裂,像无数破碎的幻影迷离开来,夕阳的红晕洒在她的脸上。
她还是想要穿素衣,多穿些时日。
没有他,她就是无法欢喜。
天黑了,窗外飘起了冬天的雪,越来越大,扬扬洒洒,像无数个寂寞的灵魂在游荡,无处安放。
她知道,今天晚上,她又要对着那一盆盆植物聊天到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