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我十三岁。上初中一年级。
对于当时学习情况、学校环境等等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点模糊。
唯一记忆犹新的是对吃的感觉。
家中孩子多,又都在上学期间,唯一的生活来源是父母在生产队挣的工分。
一年到头也就分个百十斤麦子和一大堆红薯。
印象中大部分吃的都是玉米糁煮红薯,有时候也会在玉米糁中煮上几条白面片,有咸菜就着的时候似乎非常有限。当然了,能吃到一次白玉米面和纯白面两交的馒头更不容易,除非春节。
当然,这样的饭菜不好下咽。
我想我那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遇到玉米糁煮白面片的时候,往往是用刀将几粒大盐斗压碎(那时候没有精盐),加在碗中,然后滴几滴自己家做的米醋,最后从油罐中挑一筷子头大油(用肥猪肉熬成的),搅在尚冒着热气的汤的表面,一碗香香的、酸酸的、咸咸的糊涂面就诞生了,那种滋味现在回想起来依然令人陶醉。
我的后排坐着一位女同学,其父在一个煤矿干副矿长,每月能开八十多块钱工资,当时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一次上晚自习的时候。
那位女同学在后边小声和同桌嘀咕:“你说鸡蛋好吃吗?一股子鸡屎味。肉好吃吗?我家常年腌一缸猪肉,整天吃得人一看就反胃。”
只听同桌唏嘘不已。
如果到此结束了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那位女同学好像有意卖弄似的,又接着说:“我给我爹说了,以后不要再买鸡蛋和猪肉了,多买点香蕉、橘子什么的,也比整天一股子鸡屎味好。”
我靠(不好意思,当时肯定没有这么洋的名词,不过当时我心中一定冒出了一句及其下流和肮脏的话)。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鸡蛋猪肉是啥味,更不知道香蕉、橘子是何种仙物,你还在这里妖冶?
当时也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地一腔怒气和一身胆气,只见我一回首,怒目圆睁,一双小手伸出,对着那个女生粉白圆润的脸上就是一掌,口中还念念有词:“鸡屎味?反胃?你拿来,有多少你爹吃多少。”
当然,最后免不了被老师一顿很批。
不过,吃上一顿猪肉或者鸡蛋的念头却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机会了。
那时,我们这里还不是市,叫矿区,县级编制。
那天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张老师说:“告诉大家个好消息,明天全矿区数理化竞赛。中午学校管饭,嘿嘿,每人两碗肉丝面,两个火烧馍。”张老师好像咽了一口吐沫,顿了一下,接着说:“明天早上参加竞赛的学生可以少吃点饭,学校安排我带队。”
我感觉心跳明显加快。
因为参加竞赛的只有三个同学,我是其中之一。
其实,我知道张老师激动的原因。张老师媳妇常年有病,两个孩子又小,只有他一个人挣工分加点补助,估计生活也好不到哪里。
当天晚上做梦就是吃肉丝面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破例为我做了一碗酸汤面,我却没吃,神秘的冲母亲一笑。
学校把中午饭安排在矿区所在地一个大坡下边的国营食堂(当时也没有个体饭店)。果然是每人两碗肉丝面、两个火烧馍。
这是我第一次吃食堂饭。
饭和馍上来后,张老师说,这是挂面做的。你们看,都是一样的韭叶宽,平常可吃不上呀。肉不少,一层油花飘在上面,肯定很香。火烧馍用油一定不少,一圈一圈的透着金黄。
评头论足一番之后,大家便埋头吃饭。
两碗肉丝面、两个火烧馍基本没有什么感觉便全部进入胃里。
抬眼一看,其他人也吃好了。
不过,桌子上还剩两碗肉丝面和两个火烧馍。
张老师说,谁没吃够自己的?
一个女同学和另外一男同学几乎同时说,我吃饱了。
女同学学饭量小。那个男同学是家里独生子,父亲在矿上干八级工,每月六十多元工资,估计肚里不缺油水。
张老师说,尽量吃完吧,不要浪费,可惜了。
张老师笑着看看我:“你还吃吗?”
我没敢抬眼,却使劲点点头。其实,我感觉只有半饱。
张老师说:“这样吧,咱俩一人一半,可以吗?”
当然可以。
于是,我和张老师把剩余的两碗面条和两个火烧馍一扫而光。
多年以后遇见张老师,说起当时竞赛时候吃那一次食堂饭,张老师笑了:“我知道你没吃饱,但是我也没吃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