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秋冬的记忆” 联合征文活动/“秋之韵”】
每年的秋冬季,村里家家户户都要腌一缸酸菜。缸里的酸菜一般要吃到来年的春夏之交,才会见底。
我们这里腌的酸菜,用的是当年秋天的芥菜腌制。村里人习惯称作”好菜”。也许在当时村民们的心目中,再好的菜也比不上酸菜这样普通又养胃一日三餐离不了的菜。
秋粮收回来后,就开始起菜了。一担一担绿油油的芥菜连着桔梗,担回了农家院落。把桔梗切下装盆子里去皮毛洗净,擦成短丝儿备用。然后把厨房用的大案板放到庭院里,用切菜刀把一把把芥菜横切成细条状。切好的芥菜要在净水里反复淘洗数遍。因为用水多为图省事,好多人家都到紧挨水池的河边来洗菜。从水池里拽上一桶桶水倒满两个大铁盆,这盆芥菜涮过后用笊篱捞出到盛满净水的另一个大盆。这样涮过来倒过去,最后芥菜洗的干干净净后,团成一个个菜团捞出空水。清洗干净的芥菜团须放到开水锅蒸煮十来八分,然后便开始正式进入腌酸菜的最后一个环节。
这时候,黑油油的大菜缸早已洗净凉干,提前熬好的一大锅清米汤已经凉冷,用枣木做的摁菜个垛拿在手中 ,把菜团子和桔梗丝在盆里搅拌均匀。往腌菜缸里铺一圈芥菜和桔梗丝混合的菜叶,倒点清米汤用摁菜个垛压实。随着一把把芥菜投入缸里,一点点米汤倒入缸中,缸里的腌菜渐渐就垫高了。这时候用的摁菜个垛就力不从心了,干脆挽腿赤脚跳进菜缸,用洗净的双脚来来回回把腌菜踩实。小时候下午放心回家,正赶上缸里腌菜。父母一声招呼,赶紧把双脚洗净,跳入缸里,伴着吧唧吧唧的脚踩腌菜声,一家人围着酸菜缸,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缸里的酸菜都压实填满后,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大沙石压了上去,然后盖好盖子,让缸里的腌菜充分发酵酝酿。
腌菜缸里的浆水,最初的几周几乎每天都要更换。母亲把夜里熬的米汤倒出来一些,以备第二天换浆水。每天换浆水时,母亲总要拿筷子夹起芥菜闻闻,如果有了酸味了,那就表明酸菜腌好可以吃了。以后的一日三餐,几乎每次做饭前,母亲都要捞上一碗酸菜。
小时候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做饭了。很快酸菜的香味和着辣味就飘进老屋。跟着就是母亲一连声的催促起床声。迅速穿衣下炕,端起母亲凉在锅台上的那碗”撒”(比糊糊要稠的玉米面食),就着喷香的酸菜,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完了。而在放学后一走进院子,远远就能听见母亲在厨房炒酸菜的声音。循着那股熟悉的河捞面的饭菜香,书包也来不及放下就津津有味地端起碗吃开了。
那时秋冬季根本吃不到新鲜蔬菜。我家是铁路家属,年底还能分到单位发的大白菜。普通农户除了土豆和有限的豆角、萝卜等一些干菜,一日三餐酸菜就成了主菜。和着辣椒在热油中稍稍翻炒,可以当菜就干粮,可以加水当卤吃煮饭 ,还可以掺在烫烙的玉米饼子里,可以拌玉米面调成糊嘟(本地一种面食,须趁热沾着辣椒吃)。
酸菜缸一到上冻时节,就移到厨房上面盖着破棉被。但即使这样一大早大冬天缸里依然有冰碴。母亲捞出的酸菜特别冰凉,要搁到小洋炉或者灶火边热一热醒一醒,才能炒菜。
那个年代,几乎天天吃酸菜。自然就有了酸菜情节。左邻右舍谁家酸菜吃完了,总有好心的邻居时不时地,端过来一碗酸菜。而你说我家的酸菜缸冻住了,到邻居家先捞上一碗,无论哪一家都会欣然接受,拿起碗来给你捞上满满一大碗,满满的诚心和暖意。
我外出求学,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给我炒好酸菜装进罐头瓶子里,伴我在外求学的每一天。父亲在离家二十里地的车站上班,每次也喜好带上妈妈炒的一罐酸菜,上班地也能吃到家的味道。那一年父亲病重住院, 医院里的饭吃不下,拌着母亲亲自下厨炒的酸菜,很快就有了食欲,脸色日渐红润。
我的酸菜情节,随着年龄增长,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越发浓郁。每次逛超市我就会留意有无酸菜。遗憾的是市场上的酸菜,不是大白菜就是茴子白腌的,与我记忆中的芥菜酸菜想去甚远。一旦有幸碰上有人买,我便如获至宝买上一两碗回家(因为酸菜须有浆水才有味,所以卖家论碗卖)。虽然家人都不爱吃,我却乐此不彼就好这一口,和着辣椒在油锅里呛一下,一个人享用这舌尖上的美味,满满的回味悠长。
一缸老酸菜 ,在那个贫困而简单的岁月,是那样执着地养育着我的家人,养育着我的童年和少年,给我丰厚的滋养,陪我一天天成长。
一缸老酸菜,浸泡着悠悠岁月的心酸,飘逸着记忆里农家饭的馨香,伴着乡村人家四季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让多少人没齿难忘,让多少人记忆犹新。
一缸老酸菜,在时光的背影里,讲述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每一个菜团,都浓缩了一个农家汉子在田间挥汗如雨的辛劳,每一碗酸菜,都掩映着一个乡下母亲日日在灶间烟熏火燎的背影,每一碗酸菜面,都在一口一口喂养着山村的希望。
一缸老酸菜,经历岁月的沧桑,在记忆中的乡下院子里,讲述着流年往事,诉说着世事变迁。
一缸老酸菜,经过岁月的洗礼,在每一个他乡游子心中,酸酸地回味着,香香地氤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