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二郎”三天,却犹如一辈子

      二郎是一只成年拉布拉多。

      第一次见它是在一周前的晚上九点。小表叔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养一只拉布拉多。他知道我从小便喜爱猫猫狗狗,但凡是闯入我视线的猫狗,没有逃得出我手掌心的。因为我总是会上前试图抚摸它们。

      我说要。

      然后事情就从这里开始了。

      等到小表叔开着车到我家楼下时,我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那只狗犹如庞然大物一样站在汽车后座上,还冲我欢快地摇尾巴。仔细一看,它的头和我的竟然一般大。我惊呀地说:你在逗我吗!这么大一只!我还以为是一只小狗。

      小表叔说它的主人去西藏了,没办法带走它。

 

    下车的过程也很艰难,我拽着绳子怎么拉也拉不动它。虽然它很友好地冲我摇尾巴,但却非常抗拒跟我下车。最后是小表叔在它身后使劲推,我在前面奋力拉才把它给弄下车来。

      回家就立即给它洗了澡,它洗澡的时候很乖一动不动,想来也是习惯了。像这样的成年大狗,在与人相处久后,身上总会沾染人类的气息。比如它闹腾时我举起手故作要打它的姿态,它就会立马乖顺地趴在地上哀求似地摇尾巴。

      第一晚很折腾。我同时还养了一只一岁多的三花猫。它看见猫就很激动,在房间里窜个不停。因为爪子打湿了,在追赶猫的时候它笨重的身躯总是重重地摔在瓷砖上。但它乐此不疲。此外它吃掉了我家猫一个星期的猫粮,还在客厅里撒了三泡尿。当它跳起来往我身上扑的时候我更绝望了,它的指甲抓得我很疼,爪印也在我衣服上留了一个又一个。这时我只能扬起扫把假装要打它,才能制服它。

      但这一晚。我们的感情也急剧升温。我把门关了不让它进我卧室。它就在门口趴着守着。等我出来,它又屁颠屁颠地爬起来跟在我身后。给它吃肉时,它就会很乖地坐下来,还咧着嘴像是在对我笑。







      第二天早上我带它出去遛了遛。小区里看见它的人都投来惊恐的目光,然后绕得远远的。当它被其它狗吸引而突然间奋力拖拽我时,我总是差点跌倒,并且要使出浑身蛮力才能把它拉住。在快要跌倒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在涠洲岛做义工时店里的那只大金毛。我在遛它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狠狠地将我拖倒摔在了布满珊瑚石的海滩上。腿上擦破了一大片皮,露出模糊的血肉。

      有时候它们也会很野蛮,但我无法责怪它们,因为毕竟是动物的本性。








      就在那天下午,我们决定把它送到姐姐家。因为在小区里实在养不了。姐姐在乡下,好照顾。

      所以二郎在前一天晚上下了一辆陌生的车后,今天又踏上了另一辆陌生的车。它不仅抗拒下车,也非常抗拒上车。不管我怎么拉怎么叫都没有用。它好像知道自己要被送走一般。每当这样想,我就会感到难过,它有感情也懂得人类世界的某些规则。他知道自己又面临着抛弃,像它的主人抛弃它时一样。

      我只能使出全身力气抱起它的前腿,放在后座上,再抬起它的后腿把它推上去。

      一路上我发现它一直张着嘴气喘吁吁,还不停地流口水,好像很热的样子。它会因为刹车而一个趄趔跪在后座上,也会咧着嘴从前座的两个缝隙里探出头来看前方的路,那样子,十分可爱。







        送走了二郎,家里忽然清静了许多。猫咪也比以前更粘我了,可能是被二郎给吓着了。我也从未觉得它小巧的身躯这样可爱过。尽管以前总是梦想着养一只大大的狗,渴望它能带给自己安全感。但现在才发现,瘦小的我完全hold不住它的体型。出门不是我遛它而是它遛我。

      我为终于摆脱二郎感到一丝轻松,同时又为这一丝轻松感到愧疚。


   

 

      然而,过了三天,姐姐便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把二郎领回去。她说二郎会咬人。我听了非常疑惑,因为二郎非常温顺,根本不可能攻击人。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说的咬人是冲着人汪汪叫。但这也不太可能,二郎是一只宠物狗,任谁都可以靠近抚摸它。

    来到姐姐家,看见二郎被栓在林子里的树干上,四只腿都粘满了泥。饭盆和水盆里也都掉满了落叶。他们彻底把它当成一只土狗来养了。二郎看见我竟然还是一眼认出了我,立马乖顺得趴下耳朵,摇着尾巴,踱着脚。但它在看见过往的陌生人时却会非常凶猛得汪汪大叫。看见旁边姐姐家另一只凶恶的小黄狗后。我才知道,二郎是被它给带坏了。





      我和二郎只相处了一天一夜,而在分别了三天后,它对我却越发亲近了。那么多人里,它只跟在我身后走。我坐下,它就听话地躺在我身旁。像是害怕再次被抛弃一般,紧紧地跟着我。当他跑出去吓到过往的邻居时,我只要叫一声“二郎”,它就乖乖跑回来了。我说:你看,它喜欢我,它就像人一样,清楚谁才是真正对它好。

      外婆家在姐姐家的隔壁,外婆和妈妈在闲聊时说到那天有收狗的人来,她就在想要不要把二郎给卖了。我听了非常生气地问她们知道狗被收了都拿去做什么了吗?她们只是非常云淡风轻又理所当然地说:杀来吃了啊。

    对,也许对她们来说,狗不过是畜生而已。

   


      这一次,我们要把它送还给小表叔。而这一次,二郎对上车表现出了更抗拒的心理。它整个身躯都前趴在地上,努力地贴近地面以获取力量。任我怎么催促它,拉拽它,它都纹丝不动。每次看到它这样奋力抵抗的样子,我都感觉难受。二郎在这些天里经历了太多周转的波折。

      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它塞在前座副驾驶位放脚的空隙里。(因为怕它把后座椅弄脏)然后还要把我自己也塞进去。我用脚将它的头与档位隔开,以免它打扰妈妈开车。我发现它还是一直张着嘴急促地喘气,事实上从我把它从小表叔那里接回来的时候开始,它就一直是这样。我们都以为是因为太热了。但是它的喘息声是没有间隙的,它就一直这样焦虑暴躁地呼吸着。我这时才终于意识到,它生病了。

      妈妈说:它一定很难受,你想人生病的时候多难受。

      一路上,二郎张开喘气的大嘴里一直在流口水,湿热粘稠的口水流在了我裸露出来的双腿上。以至于在送走它后很久,我依然浑身都是二郎的狗味道。我一直用手抚摸它的脑袋,一直温柔得跟它说安抚的话。我知道它同时被慢性的病痛和未知的恐惧折磨着。我想让它好受一些。

      到了表叔家,大表叔出来了。二郎像对别的生人一样热情得过去打招呼。而大表叔只是恶狠狠地让它走开。他说他不喜欢狗。也一直说家里已经有两只狗和一只猫了,真的养不下了。果然,当二郎进到他们院子里时,那两只狗便开始狂吠,吵得不可开交。二郎看见猫后也疯狂得在狭小的房间里追赶,整个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而小表叔远在外地,暂过几日才会回来。 所以我开始担忧起二郎来,这里没有人爱它,也没有人想要它。

      是的,没有人要它,每个人对它都是嫌弃或是恐惧。

      我把它领了出来,在那条还有白日阳光余温的沥青路上。四周黑灯瞎火,我气馁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二郎时而跑到前方查看村子里对它汪汪叫的其他土狗,时而跑到草丛边用力闻嗅着。这对它来说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他在过去的一周里已经辗转了太多次。但他最后还是乖乖跑到我面前站着。     

      我伸出手抚摸它的头,想要安抚它也想要告别它,想说再见也想说留下来吧。它仍然难受得张着嘴喘息着。夜色如凉水,一个盘坐在地上的人和一只生病被人抛弃的狗,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互相慰藉着。

      过了很久,两束手电筒苍白的光从那条小路照射过来。大表叔和妈妈谈好出来了,大表叔同意暂时将它栓在院子里,等小表叔回来再做安排。他捡起二郎的绳子拉着它往家里走。二郎起初不走,在挣扎几番后,我看见它忽然耷拉下了尾巴和脑袋,露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然后磨磨蹭蹭地跟着表叔走了。在手电筒微弱又随着步伐颤抖的光影里,我看见它蹒跚着一次又一次回头望我。它强壮的身躯此时在黑夜里也显得如此瘦弱,并且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在回去的车上,我一直没有说话。座位上和我的腿上还有二郎的口水,黏糊糊的。妈妈察觉不对问我:舍不得吗?我说:嗯,再也没有人会陪它玩耍了。我在说这句话时心中已经哽咽,眼泪也含在眼眶里。想到它将被孤独地栓在林子里,每天看着过往的人,思念着它的主人,或许也会思念我。但没有人去带走他。他只是每天在脏盆子里吃饭喝水,每天呆在原地。也许它的病还会恶化,它会难受得更加喘不过气。




      我和二郎相处的时间总共加起来可能只有三天,但我们却在这样短短的时间里经历了相遇和告别。用这三天,就过完了一辈子。

      狗狗只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但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羁绊,迫使你狠下心转身走掉。

    所以如果选择了爱,请不要轻易放弃。



      “二郎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眼神在回头望我。但还好夜色浓稠,我看不见,不然我一定会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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