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阵,四川和贵州争起了夜郎国的所属问题,大概是川人见夜郎自大的帽子已牢牢地扣在了贵州人头上,便想着可无什么后顾之忧地占些历史资源过去,玩玩旅游,以显得他们的文化是多么源远流长。而在吃辣的问题上,贵州人似乎也是无声无息的,不像川人,喜欢跑出去告诉全国人,他们是吃辣的,只一味地吃,连几岁小孩吃个面也往碗里加入大量的辣,弄得面和汤都是红红的,外地人见了都觉可怕,其实当地人也希望小孩不要吃那么多辣,担心辣傻了,奈何自己也是那样吃过来的。
记得有一回,我还在读书,和几个教会的朋友吃饭,我讲起了小时候听祖母说过的一个人吃辣的事迹。讲完后只有一个人笑,本以为她捕捉到了里面的笑点,一问才知她笑的是大家听着都没什么反应,我还讲得那么有滋有味。原就尴尬的场面,经她这样一解释,便更其彻底了。不过大家倒因此哄笑起来,气氛才算没僵下去。祖母说的是有一个人赶集回家,路过一片辣椒地,便起了贼心,于是用围裙摘了一大兜,可能有好几斤。正摘的时候,辣椒地的主人出现了,问他在做什么,他狡辩说赶集回家的路上渴了,摘几个辣椒解解渴。主人“傻傻地”信了,于是让他当场把摘的辣椒都吃了。不想他忽然变得那么老实,坐到辣椒地边硬是把一大兜辣椒给吃下了肚,然后起身回家了。第二天辣椒地的主人听说那个偷辣椒的人回家不久死了,被辣死的。
另有一次,几个去过贵阳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到了一家餐馆,点菜的时候三令五申地跟服务员说,千万不要在他们的菜里放辣。结果好了,第一盘菜里有辣,他们以为是服务员没跟师傅说,于是又强调一遍;但第二个菜还是有辣,他们又以为是厨师忘了,于是再强调一遍;可第三个菜也是辣的。这下不能忍了,几个人不吃了,把筷子往桌上一甩,嚷道“不是不要辣的吗?叫你们的师傅出来!”几分钟后师傅气冲冲地出来了,把勺子往桌上一磕,“不放辣怎么炒菜!”几个朋友见情况不对,干脆罢了,去了人家的地方,提那么多要求做什么。
很多贵州人,没辣是吃不下饭的,即使能吃点,也是吃不饱的,但只要有辣、够辣,哪怕是光辣椒,他们也可以吃上几大碗,见肚子饱饱的,也就满足了。父亲在我几岁的时候,胃还没有问题,一到夏天,地里的辣椒刚开始红,便去摘上几个,切都不用切,直接沾点盐,然后咬一口辣椒,吃一大口米饭,很快一餐就解决了。而在我更小些的时候,去城里的姑妈家玩,他们住酒厂附近,和里面的工人都很熟悉,因此我可以常常去酒厂里转。烤酒师傅的伙食很简单,几两烧酒,一锅喷香的米饭和一碗油辣椒,越是辣得嘶嘶地,就越是快地往嘴里塞饭灌酒,这样,几分钟后又回到酒槽忙活了。
不过这些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的贵州人吃辣是不如从前了,我看吃面时碗里就不怎么红了,只用辣椒下饭的现象也见不到了。大概那年头太穷,炒菜没多少油,也没什么甜食,而农活又很多,能量的来源便只能靠米饭了。为了能吃更多的米饭,让自己被辣得食欲大增,充分地激发咀嚼和吞咽的本能便是不得已的选择了。当然,我们的身体能很好地承受辣也有气候和水质的原因。
现在贵州人的餐桌上依然有碗辣椒,但只剩下象征意义,以致放了好几天都吃不完,以前可不是这样。只是气候还在,水质还在,味觉记忆还在,所以有些贵州人到外地,总喜欢带上几罐辣椒酱(嫌麻烦的,“老干妈”也可以将就),不过已经和其他吃辣的人一样,把它当回一种调味品了,以增进舌尖上的激情,而不再是辅助人体摄取能量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