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别

  大雪满城,西风吹尽。这里已经是京西南路的金州。金州原本是汉家的腹地,如今沦为了北金的边界线,当年宋家明月映照下的草原已经变成了茫茫无涯雪原。在金州的雪原上有一座山脉,山脉下有一个小小的山角。在山角里有一丛篝火,上面用一个铁盔烧着水,雪原上的风呼啸着,铁盔里的热水沸腾,显得这个山脉的小角落更加的温暖和惬意。

  围着篝火的是四个汉子,靠左的那个满脸横肉,眉粗眼大,胖面肥腰。头上插着个短扦子,手上套着两个兴钏镯着红裙,浑如五月榴花。梅花大袖上卷,单个胳膊支只朴刀,刀上串着鲜肉。眼见着肉滋遛滋遛的冒油,汉子看了一眼其余三人,又兀自盯着刀柄。

  横肉大汉紧挨着的是一个病汉子,只见他半带着白范阳毡大帽,上撒一撮红缨;风一吹过,红缨似人一般咳嗽不断。帽儿下裹一顶浑青抓角软头巾。半个身子披着灰暗的鱼鳞甲,里面裹着个白丝两上领战袍;腰上系着一条五指梅红攒线搭的袍子;青白间道行缠绞军靴,汉子绑在靴子上的束带有些松垮。他半杵着一口雪花雁翎刀,伸直的腿下隐隐还能看到一杆花枪。

  最右边的那位,却是半蹲在篝火旁,不住的看着雪原的一处。可以看到这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一二的年纪,一双吊梢眉,眼睛似柳叶狭长,整个人裹在羊毛袍子里,背后却是一个狭长的盒子,只是漫漫大雪已经快要把盒子掩埋了。

  处在中间的那位,只见身穿一副钓嵌梅花榆叶甲,系一条红绒打就勒甲条,前后护心镜。里面笼着一领白罗生色花袍,垂着条紫绒飞带;大马金刀的坐在拆下来的马鞍上,他的脸垂着,头发并没有梳发髻,只在脑后用一条紫金带子绑着,可以仿佛见到龙眉凤目。登着一双绿底衬靴,脚边放着一顶铺霜耀日盔。后面竖着一杆黑色红缨大枪。在腰后面还背着一把直刀。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慢慢的黑了。横肉大汉摸了摸头发,抬头看一眼天色。继而从鞋管里抽出了一把削刀,割了一块肉,把头上的扦子拔了下来,插着烤肉。

  横肉大汉看向了中间那位汉子,说道:“七哥,吃点东西吧,这贼老天不准什么时候放晴”说着把扦子递给了七哥。七哥抬起头看了一眼横头大汉,一双眼睛灰白隐约有红色,满是死气,但是一双眉毛似刷漆,眼睛无神但是杀气四溢。

  七哥接过来扦子并没有说话,斜眼看一下天色,又把扦子递给了那个毡帽病汉子,病汉子束手接了过去,没有推让,又看了看其他三人,于是慢慢的递到了嘴边,一边嘟囔一边吃:七哥,你这消息行不行,我看着官家没有过来,我们兄弟四个全得交代到这里....唔...穆护砂这厮烤的马腿还真的好吃....”

  穆护砂冲着花上月笑,手在短裙上背了背。又割了一块。

  “我看官家不会跑来金州,北金那帮胡子屯驻瓜州,大家得绕一圈才能过来”花上月一边吃着烤肉,一边低声说到,不是他不信任自己兄弟。早在五年前,也就是绍兴二十六年间,自己被七哥从北疆的边界乱军丛中救了出来,自己就已经发誓跟随七哥了。

  只是据说陈相公劝说官家亲征前线,自己这些兵油子本想着躲一躲,谁想到七哥晚上就决定策马驱驰金州,金州已经属于西北,紧邻北金的边界,自己一行四人;来到这里其实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

  “你这病汉,话凭得多,穆老四,给我一块”眼睛本就狭长的他,说着话感觉又吹过了一阵夹雪的北风,往袍子里缩了缩,眼睛越发的细小,“不过,七哥你这袍子还是舒服的紧那,不过看这样,张相公被召回了建康,都统刘錡刘大人又染病镇江,池州都统李相公领军了,想必大家不会来这个鸟蛋的金州。”

  “燕二哥,给”燕山亭看了一眼穆老四递过来的烤肉,从袖子里拔出了一根铁锥,接了过来,“但是万一大家龙架驰骋于此,前面百里地方,可不是能护着大家的地儿”

  温渊抬起了头,灰白带红的眼睛无神的看着火堆,又看了下被杀死吃肉的马匹。天色越加深沉,从远方的地平线上起了一层红色的霞光,北风吹过这山脚下,一丛雪花飘过。温渊脖子上和发束带被吹的猎猎作响,他的颜色更加苍白。

  “这个民族,总得有点让人们活下去的希望才行。”温渊把大枪反手拔了出来,温柔的摸着枪头,“都统刘錡已经染病镇江,故现在留守江南的金兵在中原面对的是成闵本部的兵马,那个厮是个孬货,王权那厮也被咱大家召回,取而代之的是池州都统制李显忠李相公,但是大家既要御驾亲征,御前诸君就必须领命,那么李相公前去芜湖就一定会晚”

  穆老四默默的看着温渊,燕山亭一边吃烤肉一边若有所思。

  “既然李相公会晚,大家北上建康,如果我是金主,我一定会分出兵力截取建康,大家一去,江山就沦为异族之手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这片大地已是轮回了几个国度。

  “七哥,前面的百里的谷底可以埋伏”燕山亭摸了摸背后缓缓说道。

  “咳咳....我看,依七哥的意思,我们怕是白等了”病汉子花上月说道,头顶的红缨随着北风飘动。

   “怕是有变动,”温渊说道,又低声叹到“可能大帅也不愿我这样做吧”

   2   无暇顾及螳螂背,只因身前有金蝉

  风雪飘摇,几匹瘦马在山角里窝着,温渊、穆护砂、花上月、燕山亭四个人的衣带猎猎作响,篝火后面竖着的大枪,被风吹过后,仍旧直直的竖在那里,只有一缕红缨遥遥的指向远方。远处或许还长着几棵树,但是在这风雪的鼓舞下,竟也只能看到恍恍惚惚的影子。

  此刻在瓜州金军大营,金主完颜亮背手看着地图。一个风尘仆仆,羽掼头巾的汉子弯腰站在帅案之前。

  按照惯例,此番战争在淮南、荆襄、川峡三个战场上展开,他完颜亮以河南尹徒单和喜为西蜀道行营兵马都统制,主管的是西路战争。以太原尹刘鹗为汉南道行营兵马都统制,只管中路战事。但是这两路只是牵制。自己这样布置,手下懂,南狗也懂。自己的绝大部分兵力集中在东路的亲征军和浙东水军,这样的话,渡江以后与直捣浙东的水师就能形成钳型攻势。但是刚才急报说完颜雍东京篡元,本来从汴京向淮河开拔时,猛安谋克军就开始声援“东京立新太子”,于是他开始感觉一阵踌躇和不安,他走到地图前,又转身握住了帅案上的刀柄,狠狠的盯着那个汉子,最后终于哀叹一声:“把完颜昂、苏保衡给我叫过来”。完颜昂是户部尚书,而苏保衡是浙东道兵马都统制。

  不一会,两人急匆匆的赶来,苏保衡深拱到底,讪讪说道:“大王,建康都统制王权已经弃兵逃走,我们可以趁势渡河,饮马长江。”

  完颜昂斜眼看了下苏保衡,说道:“前方战事定居已成,据密报,赵构已经从临安驰骋建康,我们完全可以分出一支精锐截杀他。”完颜亮望向军帐里挂着的巨弓,慢慢说道:“你俩可知,完颜雍东京改元大定”,完颜昂和苏保衡对望一眼,都可以看出彼此眼里的震惊,然后不约而同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完颜亮继续说道:“我本来是想在灭宋以后改元的,也是大定,这应该就是是天命吧。”

  完颜昂率先一步站出说道:“大王,现在回京可以与乌禄逐鹿中原,胜负尚未可知”

  苏保衡低声说道:“臣附议”

  完颜亮拿起了桌子上的宝刀兵器握住刀柄抽了出来,寒光闪闪,咬着牙缓缓说道:“罢兵北上,随我杀了那厮,传令下去,晚时开拔,回程东京!”

  完颜昂和苏保衡二人没有说话,领命行礼,两人转身甩袖就走。还没等走到军帐帘口,就听到后面传过完颜亮幽幽的声音:“这样罢兵北上,与此獠逐鹿中原,天下将如何看我,岂不小看了我海陵王。”

  行可行之政以谋势,择可成之人以善终。王侯的治国之道到了谋士手里就成了自己的人生选择,很多情况下事情明明可以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人们也知道正确的选择是怎样的,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让自己痛快,让自己的心灵能够安歇的选项,无关天下,无关成败,无关百姓,只是冥冥之中仿佛就存在着让你这样走下的原因。你有不得不这样做的原因,我也有不得不这样选的理由。人生迷茫,仿佛烟尘。人事熙攘,虚若倒影。就如同臣子和金主的选择,影响了数万人的人生格局。

  完颜昂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小子送死,但是爷爷上有老,下有小啊。苏保衡身子一僵,其实做官做到这种跟着主子跑前线,已经学的狐狸一般了,怎么可能一心护主自求同灭。于是苏保衡琢磨了语气,转身,走向了完颜亮,整了整毡帽,一拱到底,苦着脸说道:“大王,攘外必先安内,不若派昂大人领一队偏师前去镇压,昂大人既是宗室中人,又是领兵大将,可以胜任。微臣领浙东道兵马去围堵南国狗皇帝,大人领大军督战长江。”

  完颜昂胡子一抖,心说:这小子人才啊.于是上前一步说道:“臣附议”

  完颜亮默默看着两个心腹,扬手下令。于是完颜昂和苏保衡同步走出军帐,各自发兵北上南下。金军开始赶造战船,日夜不停,奔赴芜湖。

  完颜亮在长江一头准备造船强渡,战争的阴影又一次笼罩在赵家皇帝身上。

  这是一支浩大的队伍,从临安直指建康。队伍最前面是象征着王位的皇家军旗和战旗,其中车驾齐整、阵仗鲜亮、旌旗飘扬、鼓乐齐鸣。

在此时,按照皇帝出行活动的重要性,仪仗队这玩意的规格分为不同等级,有大驾、法驾、小驾、黄麾仗四等。大驾用于最重要的场合—郊祀、籍田等仪式,郊祀是皇帝祭祀天地的大礼,用来祈求保佑江山永固,社稷安康。为了表明对神灵和祖先的虔诚,也为了显示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和严格的等级制度,法架相较于大驾就程序简单,是用于祭祀方泽、太庙、社稷、历代帝王庙、先师各庙,小架就是简单的天子出行,而黄麾仗则是皇帝出征时采用的规格,大驾最为繁杂,法架最为严肃,小架最为灵活,黄麾仗最为霸气,因为它象征着一个国家的综合军事实力。一般黄麾仗一万零八百余人,骑三千九百余,共分八节,当朝皇帝则在第六节,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数字。

这支队伍,前排各有一百二十人秉旗,后面是清一色的刀枪手,身着步人甲。后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弓箭手,左侧是御前左军,掌左翼兵马和刀枪。右边是御前右军,主右翼兵锋。处在队伍尾部的是御前后军,神峻异常的马匹披着连锁子马甲,重甲士兵的红色大氅迎风飘动。

在这浩大的军队中的最为豪华的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他身披着暗金色的皮甲,金线文成了鱼鳞甲的纹样,并加红锦缘边,以青为下裙,红皮为络带。前胸后背各贴着金质兽首,一顶登隐窄云盔钳着红色的领巾赫赫神威。一双青龙登云靴微微的抖动着。

 祭祀,点将,出征,陈康伯那个老匹夫逼自己御驾亲征,如果不是朝堂中有了种微妙的变化,使吾不得不顾忌那个养子的存在,吾才不会冒险亲征。宣露布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耻笑一下这个老匹夫。

   “官家,李大人领着军士前往芜湖”

“恩,我知道了,还有多远到达建康”他是赵构,这片大陆上曾经最为尊贵的人,现在却迫不及待的前往建康城。

“官家,还有...”“咻...”赵构从马车的边角窗里看到了一直翎羽插在了太监的脖子上,然后军队开始了一阵骚乱。

 苏保衡的军队还是截到了御驾亲征的御前诸军。破开前军刀枪手的是一个独脚铜人的紫脸大汉,他像一颗炮弹一样炸到了军队中。

 “啊呀....”

 “这厮.........”

呐喊声,金属交击,脚步声,像一场摇滚乐般提前出现在了这片土地,声音化为了波纹朝着四面八方散开,那个紫脸大汉的身影犹如旋风般,出现在人群的头顶。

他的那个独脚铜人,重达一百二十斤,打出来呼呼风响。只见他以泰山压顶的气势生生的把队伍撕开成了两瓣。随他而闯进阵列的还有浙东道兵马,双方杀做一团。后排的弓箭手根本来不及拉开距离,便被浙东道兵马掩护下的轻骑兵冲散了,化作了一团怨气。

“我乃平凉紫人屠夏鸿信!今日只取皇帝老儿姓名,其他人莫管!”

这话就有点猖狂了,先不说在百万雄师中取上将首级的人能有几个,只单单说着大军里一枪戳死他的就不知凡几。

旁边一个军官蓦地一声大吼,闪出来,便喝道:“好猖狂的金狗,敢小觑我军中无人么!让你这贼厮鸟尝尝我这......”

“咣....,叮叮.......叮”不由分说之间,夏鸿信便砸了过来。

那军官不知那夏鸿信虚实,不敢硬接,身形一晃,闪过一边。那独脚铜人指东打西,倏地变了方向,军官只能是拿了手中长矛格挡,然后双手一送,使得一个“夜战八方式”疾的刺出,只听得“咔嚓”一声,铜屑飞溅,火花点点。

侧翼的金军轻骑兵在轰然间,冲进密集的步兵阵列,一队又是一队,像是疯狂的打桩机,上千的刀光在锋线上飞舞,鲜血爆裂、飞溅,战马、人都在这一片疯狂的阵线上撞成肉泥。还没有等后面的重甲骑兵包围,就散开成辐射状冲出了步兵队伍。

“护驾......!”“这边的护驾!”

“都统大人,这边挺不住了!”

“出了什么事”赵构撩起马车上的门帘,看着第一节的军队动荡,隐隐有些不安。“你去问问”

“官家静候”旁边卷帘的当班侍卫领命。策马上前,他刚刚骑马走开,旁边的就有跟随亲征的殿前指挥使叫做秦康政的青袍人就跑到了马车门口。

“不好了,官家,金军堵住咱们了!”秦康政一边说一边指着前面的军阵。前方人潮涌动,嘶喊声和兵器的击打声不绝于耳,还有人喊着“结阵”,后面几节的重甲骑兵犹如潮水般集合,赵构紧紧的握着腰间的御剑。

“官家,眼前形式危机,不如陛下带一小队人马从侧翼绕过去,直抵建康”秦康政在马车旁轻轻说道。

赵构不想北上建康,甚至在王权败退江南的时候,他还写了“如敌未退,放散百官”的手诏给陈康伯,只不过被陈康伯一把火烧了。本想留在临安,但是因为平衡权柄,自己不得离开了城池,前往前方督战。在路上也是不愿意参与什么冲突的,但是,最重要的是,现在回临安,太远了。

“如此.........甚好,秦爱卿传我手令,让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从御前诸军中选一支队伍陪我去建康,剩下的人在这里拖住金军”

“着大家意,请陛下移驾”

料得十万生死海,一戟断魂天下惊

  赵构命精兵护自己送前去建康,留大军在此应战。

  “官家此去凶多吉少,虞参谋果真料事如神,不过...”同是中书舍人的萧显祖低声对着秦康政问话。

  “等此战过去,我秦某人一力承担,只身殉国”秦康政看着军队前几节的,躲在重甲兵后面,重重包围下,此时是没有安全问题的。

  箭雨如蝗,杀声震天。弓箭手已经在刀枪兵的掩护下形成了阵型,侧翼的攻击已经完全失效,前军的步兵扎进了马步,军士挤成了一片,金军的军队只能从正面强攻进来。

  平凉紫人屠夏鸿信毕竟不敌用矛的军士,最后被一矛戳进了脖子里,血沫混着空气在呼吸道里来回折腾,他仰面一倒,便被后面冲上来的士兵踩成了烂泥。

 “秦大人,你看会不会金军精锐未出,这样下去,官家可就是不想走了”

 “此人江湖匪气重,不是金军最后杀招,听闻金狗军内出现了一绝世凶将,使一把方天画戟,颇有三国吕温侯风范”这个时候是一流文人九流兵,可以让一个敌方文官都铭记于心的武将,必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这边赵构以及骑上了高头大马,披着上好的鎏金披风,红色的大氅披在后面,腰间挂着天子剑,白色的骏马也身穿着暗金色的马甲,旁边的侍卫亲军指挥使蒙石虚扶着赵构,抬头跟赵构说着话。

  “陛下可向西走,出了太湖的地界,然后再回返建康”

  “怎么,我不能直接回到建康吗”

  “微臣以为,金狗必定知道陛下前去建康督战,但军队尚在江边与我朝对峙,所以需要绕道平江。”

 “依你之见,我该怎么走?”赵构看着转头看着周围的风景,这是一个小山谷,金军的轻骑兵是从左侧的山谷夹道冲进来,然后像肉饼一样直接贴到了侧翼上。

  “官家向西离开平江府,然后取道西北,可到建康”蒙石看到了金军如黑潮般开始蔓延,南国军士的士气也如涨潮般出现。在前面几节队伍里,数千人齐声大喝:“结阵”这整齐的响声在一瞬间震动了整个山谷,山谷开始起了微风,吹动着赵构身后红色的大氅。

  成千上万的步兵在原野上挤在了一起,盾牌兵举起了盾牌,刀枪手紧好了束带,树起了勾枪,长枪如林。弓手挽起长弓,紧接着,队形中列又是第二阵的齐呼:“结阵”,然后重甲兵开始往前涌动。

  南宋终于跟上了节奏,做出了正确的反应,防御、攻击方式确定了下来。双方进入了持平状态。就在情况终于持平的时候,前方的军队出现了变故。

   一名身着黑衣黑甲的战将,骑着一匹同样黑色的战马,头上用层层的黑布裹着,仿佛带了一顶黑色的帽子,使一把方天画戟,整个人如同水墨画里滴进了一滴焦黑的墨,全身唯一不同的色彩就是方天画戟上那团红缨。他对单枪匹马阵冲锋,却如同一只军队的气势。方天画戟划了一个半圆,杀伤力极大,砸飞了对点的所有士兵。然后他整个人像是一把重锤,直接砸进了已经沸腾的热水锅,溅出了一圈水花。

  血光漫天,断掉的肢体遍地,被那一戟斩断的枪和盾牌无辜的掉落在地。

  随之而来的,拱战两侧的金军,形成了一把锋利的剃刀,直接扎了进来。两个大军再一次的正面冲撞到了一起。

  黑甲将停马横枪,单臂挥枪遥指赵构,睥睨天下的气势顺带而出,缠在头上的黑巾随风飘荡,一瞬间寒意四起。

  “看矛~~~~”击退了夏鸿信的那个军士从盾牌后杀了出啦,一矛刺向了骑马屹立在中间的神魔一样的黑甲将,黑甲将单臂横切,用戟刃挡住了突刺,回转往下斜砍,带出了一蓬血花,好大的头颅从天而起,然后掉在地上,睚眦欲裂的看着凶将。

 “我是开封黑无常范无救,谁敢与我一战!”说话声像平地一声炸雷,吼得整个军队陷入了沉寂,继而是一阵冲杀声。

  “如此猖狂!看我一枪...醉江月!”身着兵甲的将军策马闪了出来,军士手中的白杆枪斜划并对刺,像是一匹月华,倾泻到范无救身上。

   “这一枪,倒是有当年我师弟的几分神采!可惜你这呼家枪少了一点神韵!”范无救挺身说道,方天画戟倒勾,一个仙人指路的把式挡住月光。

   这个时候,枪法以拦、拿、扎为主,呼家小将的“醉江月”就是拦、扎的结合。这是枪术的基本动作。这扎枪要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枪如猛虎入洞。而其中的扎枪又有上平、中平、下平之分,以中平为要法,故有「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挡」的说法。

    却说那个呼家小将与范无救战在一起,枪自马下,犹如出洞的猛蛇,甚至带出了两道明亮的光,范无救并没有把方天画戟大开大合的气势展露出来,只是像是徒弟喂招一般,戟身左挡,右切,动作虽小,却偏巧每次都是呼家将攻击的重点,于万千的枪花中挡住了了锐利的一刺,于迅猛的枪刃上划开致命的拦切。

“呵.....”范无救斜拎方天画戟,随手用长长的戟尖把一个摔倒的宋兵钉在了地上。

“你这厮!”呼家将双腿用力,高高的跃起,把枪当做了哨棒砸了下去。范无救双手握住了武器,如同呼家将一般,从下挑了上去,呼家将只得换气横枪抵挡,却见范无救脚踩马镫,以力劈华山的气势,纵马跳下,直劈呼家将。

  呼家小将被砸进了后面正在厮杀的军阵里,地上被拖出了一条深深的沟,等他站定的时候,身上的衣甲已经破了,原本的白杆枪也变成了双枪,双手不停地震颤。范无救站在自己的马匹前,右手斜拎方天画戟,一步一步走来。气势随着步伐加重,终于临近呼家小将时,厚重的戾气化成了一座大山,砸到了他身上。。

  “噗~~~”呼家将忍不住吐血。

  “狮子搏兔,尚出全力”范无救一戟挑开冲上来的宋兵。一戟刺向了呼家将。对方架起枪杆抵挡,再次被砸退。呼家将萁坐在地,他带的毡帽已经破了,随后就无力的掉在了地上,盘好的长发随后倾泻出来,吹到前面的头发粘到了满是血的脸上。

  “咳...咳..”呼家将扔掉了枪杆,单手撑地要站起来。

  “你是女的!”范无救皱眉说道。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区别......对于我,只要能继承家族辉煌。对于你,不都是要杀的人”呼家将终于还是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了范无救。

  “我......只杀有罪的人”范无救反手把戟插到了地面,侧身让过呼家将刺过来的枪头。出手如电般夺走了枪头,径直插进了呼家将的肩膀。巨大的惯性让呼家将倒在地上,如瀑的青丝混着泥土和鲜血,让她看起来更加不堪。

  “够了.....你”他高抬腿,足底镶嵌的铁甲熠熠发光。跺在断掉的枪头上,把呼家将钉在了地上。

  “唔...”巨大的疼痛反而是游荡在嘴里,血沫和疼痛一直让她倒吸空气。

  范无救拔起了方天画戟,反身上马,跨过她的身体,冲向了军阵。所到之处,皆无一合之将,如此万人不敌,方知范无救绝非一两名普通的军中猛士可以对付的了的。

  范无救犹入无人之境,一把方天画戟舞的滴水不透,像是一台绞肉机,快速的向着第六节军队移动。

  山谷里的风,更大了。

  此时的赵构已经领兵六千离开了山谷,所领军士皆是军中好手,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这六千人的保护下,向西离开平江,然后一路西北,直达建康。至于留在山谷里的大军,自会有秦康政领回临安,自己只要去建康督战,又不刺激到金国,这场战事就可以慢慢的沉寂下来。

  却说赵构离开了山谷之后,范无救一路冲杀,军中无一人可以抵挡,杀到了第六节终于站到了赵构的马车前,清风吹过,一片萧然。范无救呆呆的看着马车,终于高高跃起,一戟劈向了马车,那一戟化作了无数的光影,逼人的气势,周围一片静寂,最终万千的光影化成了一体,把马车劈成了两半。

   “人呢!”范无救一戟挑起一名侍卫,大声问道。“人呢!”四野回声,周围的人惊惧的看着。

  “不...不知....我...我只看到官家领兵去西边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范无救转身上马,策马冲上了山坡,所到之处,宋军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

   4  记忆里的黑白

  却说范无救从苏保衡的浙东道兵马中的分出了十骑追杀赵构。苏保衡对于这个完颜亮直接下放的将军并不熟悉,这个黑衣黑甲,沉默寡言的将军自己只知道他叫范无救而已。出发时,完颜亮一直嘱托,对于范无救的一切条件和要求,无条件支持。再到后来,自己放出的钉子量范无救的深浅,只得到了四个字的回复,“深不可测”。

  到了平江府拦截赵构军队的时候,范无救走云连风之间,辟易千军,无人可敌,苏保衡才认为范无救并非常人。而等范无救自报名号时,苏保衡就如同头顶响了炸雷,三伏天里被人浇了一桶冰水。

  有些东西和事情,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光彩,反而会因为时间的沉淀,越发的沉重,越发的让你怀疑历史的进程。每次夕阳西下,每次晨曦朝露,每次相关的事情的发生,相关的人的出现,都会牵引出对心底已经沉寂的东西的回望。而某一天,你认为的原本已经消失在历史中的东西,再一次从你心底挣脱出来,与你记忆里的那个身影重合时,一切历史仿佛都已经重合。

  就如同,“黑无常 范无救”这六个字,是当年响彻宋金战场的名号,当年岳飞将军账下黑白无常二将,仿佛是两道闪电一般,直击北疆。黑白吴常二人,对外称呼白无常谢必安、黑无常范无救.他们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

  谢必安善使一把白杆黑樱大枪,更有万金镔铁打造的直刀。喜着一身白衣白甲,身披斗篷。平日不见面容。范无救善使一把方天画戟,有一把金龙头寒铁的环首刀。喜着黑衣黑甲。额头上因为有受伤的印记,故平日用黑巾缠头。有人说他们继承了大宋第一枪“高家枪”,有人说他们学的是岳元帅的河北大枪“岳家枪”,有人说是学的是十三太保李存孝的“燕山槊法”。更有人说学的是当年三国时吕布吕奉先的绝学“天龙戟法”。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功夫,因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人知道他们的真实功夫,一种是被皇帝赐死的岳元帅及其帐下亲信,一种是死于他们马下的亡灵。

  没有人去怀疑范无救的真假,因为苏保衡知道,这种气势,这种手段,全天下没有人能够模仿的了。而至于这个人为何流落自家军队,这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黑无常范无救领着十骑一路向西直追宋帝的时候,苏保衡却是鸣金收兵,开始向江北退还。秦康政和萧显祖带领军队出发,不过却没有回归临安,他们径直去了芜湖。待宋兵西去采石,这浙东道的人马开始从山谷冲向了临安。

 “官家,再往西就是江州了,不能再西了”

  “江州.....江州就江州...这附近是不能跨江了”赵构脸颊的肌肉都松松地下垂,过度的紧张,使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只瞧见自己的鼻尖.宝马已经跑的口吐白沫。

  “后面....后面那个还在追吗...”

  “官家,现在看不到那贼厮鸟了”蒙石手握着背后的朴刀,坐在马上,看着自己剩下的几百兄弟,声音低沉的说道。

   “往西走,趁机过江,回建康”赵构这一世逃过很多次,也落难过很多次。但是却从来没有像这样狼狈过,在西出平江到池州的长江沿岸,北江岸边皆驻扎着金国的军队,而己方的所有兵力此时已经全部收拢到建康大本营了。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路向西,躲避后面追杀的杀神,己方数千人的军队此时只剩下了几百人,而后面的那人,还是十骑人马,一路追杀。

    5  二十年来风与土,一骑直追到天明

  秦康政把大军带到了芜湖,苏保衡取道临安。范无救仍旧一路向西追杀宋帝赵构。此时的赵构已经跨过了汉水,临近襄阳。到了此处,已经天飘大雪,天地间身世茫茫。侍卫们护着赵构艰难的走着。他们随身带的干粮已经在这没日没夜的长途逃亡中消耗殆尽。

  此日,队伍走近山谷,大雪堆满了山峰,虽然有阳光照射,但是从谷口吹进来的寒风夹着雪花,依旧寒冷。

  “官家,吃了这块马肉吧,这片雪原出去我们就到了襄阳”蒙石在前牵着赵构的坐骑的缰绳,微微用用手抵着头盔的前沿。

“.............”赵构接过马肉,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咀嚼。

“咦...前面有人生火...穿的还是我大宋的兵甲”

   “...........”赵构无力的抬起头,看了一眼。

“兀那汉子,你们四个是哪个州府的”领着队伍走近的蒙石,看到了坐在火堆旁的四个人。

不料四个汉子连头也没回,依旧拿着扦子烤着肉。山角处几匹马被栓到了定在山体上的刀上,背风的角落里,让这个小小的篝火显得更加温暖。

“既然这么冷的天还在外奔波,想必也是苦命人,过来暖和一下吧”燕山亭把袍子甩给了温渊,抬头说道。

“天知道你们是兵或贼!先把你们抓起来我们也能继续暖和!”蒙石握住了刀柄,后面的侍卫面色紧张,随之戒备。

 “直娘贼!看我们的衣甲,就知道是自己人,还要废话!”穆护砂把扦子一甩,大声骂到。

   “过去...蒙石大哥...过去就行了”赵构挥指,侧身下马。

  蒙石在这背风的山角处用拆下来的马鞍又搭了两个火堆,并派出了哨兵,三岗轮换。

  料想这风雪漫天,那个杀神也没有这么快赶上来,上次在京西遇险,被杀神逮了正,一番厮杀下,现在就成了他单骑千里追杀,自己带着几十人护卫皇帝,一路东行,去往建康。

  正当赵构抱着马肉啃的正香,气氛一片安定的时候。从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可以听出单骑远奔,马匹已经近于疲废。但是却仍有着千军万马、一往无前的气势。众人皆惊,花间月和穆护砂泠然坐直,中间的火焰似乎也被一股戾气惊吓的开始抖动。

  果然,从远处慢慢升起一骑的身形,黑色的大氅迎着雪飘荡,天地之间,仿佛所有的烟尘和岁月就堆砌在了这个身影上。那黑衣黑甲的将军并未带头盔,或是头盔有已经不知道在何处遗失,绑在头上的黑巾在后面的风中放肆的搅动。他左手抖着缰绳,右手倒提着方天画戟,小戟刃上还挂着哨兵的人头。那黑衣黑甲的将军策马定在不远处,凝目看向了这山角里被自己追杀的可怜的皇帝。心里感叹当年抢完江山又反手杀掉元帅的他,竟是这幅模样。

  范无救挺身屏气大喝:“我乃黑无常范无救!谁人敢同我一战!”说完翻手一抖,好大的人头被扔到了白茫茫的空地上,红色的血分外刺眼。守卫在赵构的仅剩的几十名护卫全部站了起来,拔刀戒备。蒙石看了看同僚的满是疲累和绝望的脸,猛然间怒发冲冠,拔出宝刀,斜指苍天。

  “一起上!为了大宋!杀.......”蒙石睁大了眼睛,嘶吼道。

  “杀!”后面的所有护卫以蒙石为尖刀,分别左右展开侧翼,全部冲了上去。

  “后一队!保护大家前往建康!”

  “保护?大宋?就凭你们?”范无救抖腕甩掉了人头,戟身向上,摆出了一个八方式,正是当年李存孝的“燕山槊法”中的起手式--罗敷夜歌。范无救右手左划,方天画戟以手腕甩了出去,巨大的惯性和力量,搅碎了冲上来的所有士兵的防御,再一挥戟,巨大的杀伤力使得他马前在没有任何阻挡的士兵。

   “无一合之将...”范无救空划画戟,继而夹马前驱,走到了赵构面前,默默无言,突然之间须发倒立,大吼一声“受死....!”说完一戟平刺,用的是“燕山槊法”里的精髓招式,名曰潇湘夜雨。潇湘夜雨取自中平刺法,最为朴实,同时也最为难挡,枪法中正,裹挟着二十年间的心酸和悲痛,仿佛化作一道流光刺向了赵构。不料,刚才一脸病容的汉子却猛然掷出了一把花枪,打偏了画戟,那杆花枪也钉在了不远处的雪地中,兀自抖动不已。

  “醉公子的力道?”范无救诧然看向了病汉花上月,手上却防御性攻击不停,甩肩用戟锤砸向了花上月,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朴刀,一把雪花雁翎刀同时架住了画戟,二人同时跃起,钻天鹞子一般砍向了范无救。双方距离已经过紧,画戟再也不能有效的挡住攻击,岂料范无救左手反手就从背后抽出了一把大刀,金龙头,错金刀柄,杀气内敛却又威仪四显,刚要向上抵挡住二人的攻击,却猛道抬头:“不好!”原来是那个吊梢眉的汉子从背后擒出一张神臂巨弓,马步稳扎,短矛为箭,拉满月,射天狼的把式狙杀他范无救。范无救来不及反应,侧身闪躲,大刀斜扬,终于把短矛的杀机挪动半寸。短矛从上臂划过,带过一缕血丝。而燕山亭却萎靡了一般,一击必杀之后,再无精力射出第二箭。

  范无救盯着眼前的几人,杀意暴涨。他坐在马背上,反手把大刀插进了后背的刀鞘中,双手握住了画戟杆,戟刃剧烈的抖动。

 “瓮......”一道声音仿佛慢慢化成了波纹,荡漾在空气中,这是温渊拔枪的声音。花上月和穆护砂转身看向温渊,寒风吹过,四下了无生息,赵构畏缩在火堆旁,惊惧的看着范无救。

“你俩回来”温渊反手拔枪,枪尖朝下。他整个人陷进了斗篷里,斗篷被风吹的剧烈抖动,长枪上黑色樱团也随风抖动。

穆护砂和花上月已经护着燕山亭靠在了火堆旁的石头边,范无救静静的看着所有人的动作。

“好久不见,”温渊低声说道,“江月晃重山”说完,温渊却是高高跃起,继而左脚踩右脚,身形又生生的拔高了一段,用的却是先天无极门的身法。范无救见温渊拔枪的姿势时就已经有所怀疑,待到他隐藏在袍子里,说出了招式的名称,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不由得双眼爆出一段神采,继而沉寂,脸色煞白。

  “完整版的醉江月啊,二十年没有见到了”温渊枪斜划并对刺,像是一匹月华,又重枪下砸,一种“力压泰山”的劲道收揽了所有的月华,化成了实体的力量,野蛮的砸到了范无救举起抵挡的戟上。范无救硬接一招,继而戟身向上,摆出了一个古怪的招式。

    范无救右手左划,方天画戟以手腕甩了出去,此时温渊尚在空中,旧力未去,新力未生。只得竖枪挡住,自己也被这巨大的惯性砸落,在地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骤雨打新荷!”温渊并未退却,一个漂亮的抖枪转身,像是万千道光影随身旋转,又像是从天上掉落地雨滴,不过就在范无救抵挡着这招时,温渊已经高高的跃起,轨迹重演般甩出了“江月晃重山”。巨大的力道范无救可以泄力,但是身下的马匹却是不幸,终于四蹄一软,哀鸣一声倒在地上。范无救脚踩马背借力腾空而起,最后竖戟站定,看向温渊一脸柔和。

温渊身形陷在斗篷里,他柱枪闷声说道,“老四,牵一匹马给他”

    穆护砂把马牵了过来,戒备的把缰绳递给了范无救。

  “你以前......”

 “我以前.........时间太长,世事太沉,便忘了许多事情,” 温渊看了一眼躲在燕山亭身边瑟瑟发抖的赵构。“不过,我记得我以前叫做谢必安”

 大雪深沉,无相无声。

    6凭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赵构坐在座位上,身着玄色长袍,头上束着紫金色发带,满目威严的看着下面分排站立的官员。

  秦康政把剩余的御前诸军带到了芜湖,池州都统制李显忠和中书舍人虞允文都在芜湖集结,而现在他们静默的在下面站着,任凭自己的怒火。

  “这次我能回来,是多亏了我大宋的国运和军中壮士的忠义”赵构鄙夷的看着下面,怒火中烧。他知道随行护卫自己的都已经在养伤,而那个沉默的温潜用,就在这个大殿外面。现在处死这些奸臣,固然泄恨,但是也易导致军中哗变,倒不如回京后金牌召回。

  此地为陪都建康的宣示大殿。名曰“宣仁殿”,始建于皇室南迁,而陪都建康又称江宁,又称金陵,再称石头城。因为紧邻长江,所以成为东南抗金的前沿哨所,城垣雄伟牢固,各项设施完备。改元伊始,朝野上下定都建康的呼声甚高。后来虽定都临安,但赵构为了表示收复中原失地的愿望,为了安慰朝野士大夫们,所以仍以已沦陷的北宋旧都开封府为京都,临安仅称为“行在所”,而建康城则因战略位置以及朝野强烈的定都呼声定为陪都。

  “宣温渊上来,我要加封他”赵构平定了下心绪,对着身边的侍应说道。侍应一声声传唤下去,大臣们恭谨的在下面看着皇帝。九阶台阶上是赵构的位置,上好的黄花梨做成了一把简单质朴的椅子,面前并无案桌,背后耸立着一片山水盆景,其中檀香流转,更显悠然天成。

  “官家,他来了”侍应在赵构身边悄声说道。

  平民身份的温渊除了武器,盔甲,着一身青衣上殿。这个时节,建康的天气一直是阴沉沉的,殿外的风尘使得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却在地面上拉开一道长长的影子,此刻倒像是新科举子意气风发,丝毫没有雪原上的压抑和沉默。

 “官家”青衣温渊行跪拜礼,然后起身,不卑不亢的看着那个男人。

 “温家小哥,你现在我大宋哪个州府”赵构摸着胡须,双手不住的摩挲扶手。

 “回官家,我乃白身,并无纹印”,温渊眉目轻皱。“蒙祖上恩德,得盔甲数件,那日恰逢金州狩猎”

 殿上,虞允文和秦康政对视一眼,看一下在武将队列中的李显忠。

“并无大碍,今日赐白身温氏名渊者,为镇西军宣抚使,拱卫大夫,遥领鄞州兵马团练”赵构双眼意味深长,看着群臣的反应。“其余三位大哥入班直,遥领平江左道团练。”

 殿下一片宁静,继而嘈杂声响起。群臣哗然,虞允文和秦康政一脸惊奇的看着赵构。如若赵构下令诛杀自己九族,尚有可能,下令撤兵北线,另守临安,也有可能。但是赵构现在的举动----对自己这些人挥兵芜湖,布阵抗金没有任何动作,反而是厚封路上的白身,程度惊人,超擢中的超擢,提拔上的提拔,事态诡异。

 宋朝武将官阶共有三等七级六十阶,但是因为横班副使十二阶不做一般武官的升迁必用,故武将的升迁官径其实是共有四十八阶,升武官最高阶为太尉,再上就是正副枢密使,掌枢密院,领天下兵权,如若加上遥郡官五级,正任官六级,漫漫长途不知熬到什么时候,而像温渊白身,如若上封亲卫、诸班直,已经是龙恩浩荡,而现在上封宣抚使,领兵一方,正六品的官位,这已经是一步登天了。

  这样的情景,值得说上风云突变,波诡云谲。

  “温渊前去协助虞允文劳军”赵构无视殿上的嘈杂议论,又抛出一个任命。巨大的天平制衡之意显露在群臣眼中。

  “官家,此事不合常理,况,温大人的.......个人实力尚待评测”徽州团练严四海出列躬身说道。

  “官家,臣附议,此子来路不明,有没有系统的兵法和个人实力”。

  “官家,臣附议.....”

  “官家.......”

  “够了!就凭你们!”赵构用力拍了下扶手,大声怒道。“殿上武试,你们可有意见”赵构扶着眉头。“虽说天下士子与我共治,但是这天下还是姓赵!”

   “微臣同意”温渊抖了下袖子,轻声说道。群臣也再无异议,只是低声交流,眼前的以及暗地里错综复杂的势力的交手,仿佛是在晴天下布上了一道黑幕,让人无法直视。

  很快的是,军方做出了应战武试人选,是号称“军中第一剑”山河巨剑孟是非,所用兵器是传说中的巨阙剑,剑重三百五十六斤,剑刃长三尺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取三百五六天日月精华,神人共铸,天地共养,后因军中厮杀,孟是非有加上了一条四十斤的寒铁铁链,用以束剑、伤人,扩大伤害效果,所以整只巨阙剑重达三百九十六斤,钝重非常,非神力者不可用。

  不多时,侍应官上报校场已经准备完毕。赵构率领群臣来到了校场,群臣分文武环视中场,赵构还是坐在了高台上,睥睨四方。

  孟是非和温渊一起站到了高台中场,隔空朝着赵构致意。温渊身着灰色斗篷,遮住了面容,清寡的站在那里。孟是非则站在旁边,他气质枯槁,身长八尺,身材偏瘦,满脸风霜,倒像是一个山村里严肃、肃穆的经义先生。身着玄色长袍,披着半边软甲,腰系一条茶褐銮带,下面丝鞋净袜,身背一并巨剑,束手站在那里望着赵构。

  温渊示意周围的军士拿过一杆制式的黑色大枪。继而站定面向孟是非。

  孟是非转过头,眯起来眼睛,咋了咂嘴。随手抽出背后大剑,浑厚古朴的剑鸣声传遍全场,正是先声夺人,又把铁链一圈一圈缠到了胳膊上,缓缓的开口说道:“刀剑无眼,兄弟珍重……”

  温渊点点头说道,单手拎着长枪,“孟哥哥也是,请吧...........”

  孟是非威仪非常,常人已经是不能直对,而温渊坦然对视并侃侃而谈,这就已经让大臣们议论非常。

至于大臣们心思,赵构的心思,甚至对面孟是非的心思温渊已经无暇去理会,他静静的凝视着黑色的枪杆和猩红的长缨,眼神中有些沧桑感慨的意思,畅想当年纵马驰驱,佳人在梦,这片土地竟以为皆可去得.........

  孟是非当然走得是刚猛的路子,但是性格温厚非常,只是持剑而立,抖剑发出了抽气声。他沉声道:“请……”

  温渊这才惊醒过来,斗篷里的脸上冲着孟是非摆了一个笑容,然后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的抬起大枪,又踱着步子慢慢上前。温渊迟缓的一步步朝前走去,每一步都更加用力,动作也更快一分,身形就更稳重一分,气势也就更涨一分。

一步、两步…………七步、八步……第九步重重落下,终于化成了一座大山,凝守四方。地面微不可查的震颤了一下,也或许是幻觉……似乎在遥远不可知的地方和岁月中,有无数的精锐骑兵纵马齐奔,马蹄高扬,旌旗漫卷,神鬼同行,龙虎相助。狂放到不可一世,天下万物,无一物可挡。

这种气势和骑兵对于宋人很是熟悉,赵构咬着牙,紧紧的握着扶手。这个背影...很像一个人.......很熟悉....当年也是那个背影的主人陪伴自己第一次来到建康。可是.....

脚落地,似乎一声沉闷的战鼓声响起。枪出手,似一条蛟龙出海。没错,温渊终于走近了孟是非,手中的长枪义无反顾的刺了出去……

这一枪似乎凝聚了所有的力量,温渊身上浑厚又压抑的气势如同山岳般砸了下来,身上的斗篷在身上裹得紧紧的,长枪裹挟着无数的枪影凶悍的刺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地上烟尘升腾而起,温渊身遭似乎真的出现了无数的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无数的泛着血腥气的骑兵正在冲锋,似乎是那些个无畏的军士挥刀上前,似乎是锋利的箭镞直穿头骨,又被万千的后来人泯灭。

无数模糊、残缺的骑兵随着温渊那样寻常的一个刺的动作而同时挽马举枪冲锋,寒意刺骨,杀气纵横。

   孟是非眼睁睁的看着满天的枪影笼罩身前的一大片空间,然后哀叹一声,眼底闪过一阵慈悲和肃穆。

  “你本是尘土,也将归于尘土” 

  手中巨阙剑一剑破万法,淡漠之间拉出一道耀眼的白光,斩断了无数的虚影。又顺势欺身上前,斩向温渊胸口,无声无息,真正做到了大音声稀,大象无形。

  温渊没有犹豫,也来不及犹豫,转身后退,然后上身轻拧,垫步甩手中平直刺。  

  回马枪。

  赵构指节发白,扶手握得吱吱作响,一直到逐渐变形,有些感伤甚至是仓皇的看着烟尘中拄枪而立的模糊身影,满眼的慈悲和惆怅氤氲在了眼眶里。

悍不畏死的虚影骑士告诉我们,世上最壮丽的风景便是守卫疆土时的杀身成仁和决不后退的背影,赵构的伤感情绪告诉我们,世上最感伤的事情便是当所有事情成为往事后,纵使骤雨暂,纵使泪流满面,你却再也无法回头。而到了最后人们才发现,世界上最雄伟的不是长城,而是驻守在长城上的人,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也不是你的成就和地位,而是当你在为某件事情而努力时,却也发现有着许许多多的人在因为相同的事情而奋斗。

 就比如,这个民族的崛起。

 似乎,时光倒转了二十年,当初凭借五百背嵬军击溃金军十万铁骑,威震天下的将军似乎正从历史的尘埃中慢慢走来,宛若神明。

   试问情深深几许,劝君珍惜眼前人        

  这个时节,整个临安城的色彩是浓重的天青色和蒙白色。天微微亮的时候,前夜的喧嚣和红尘气息已经散尽,十三城门已经全部打开,赶早市的小贩们已经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备案完毕的摊位上,熙熙攘攘的哈欠声,朝间特有的绵柔的笑声,和潺潺的水声混成了吴越软语。偶尔也有青衣白马,从深巷里慢慢度出的少年,这多是在陷在温柔乡里的人。

  临安城有着吴越西府城的规模,只是在南宋初期的时候,东南边拓展了一下,西北部略微收缩。从而内跨吴山,北到武林,东南斜靠看惯秋月春风的钱塘。从临安城的钱塘门东行几百米,沿着满是山石的小道,顺着海风的声音,就可以慢慢的找到海边的悬崖。悬崖紧邻大海,如同一块巨大的玉璧一般,默默的守望者海洋这边的城池。山崖下礁石林立,但是大江中间却是平流温顺,加上远山和辽阔江天,但是经常有文人雅士乘着一叶扁舟,绝世独立的身姿悠然驶过,歌声流传千里。

   “噫~~草木凋落而止,美人迟暮而伤”

   天色暗淡,青色山水像是等待烟雨一般,风吹过悬崖近处的树,然后一片哗啦哗啦的声音,及顶悬崖,面朝大海。有一个灰色、龟裂的小碑,碑后面被人用力的插着一把黑色大枪,用力之大以致地面皲裂,历经岁月下枪和山石化成了一体。枪头朝上,像是一个人一样,一直不屈不争的站在那里。枪长一丈一尺三,枪头为镏金虎头形,虎口吞刃,历经这么多岁月的侵蚀和风雨洗刷,仍旧锋利依然。

  碑前面跪坐着一个男人,身披灰色的斗篷,里面穿着青色的长袍,背后背着一把黑色大枪,灰白的头发在斗篷外面随意飘着。

   男人看着碑发呆了一会,然后起身,从后面抽出了枪,“喝~~”男人拉开马步,顿手把枪插进了原本那杆枪的旁边,

  现在是两杆枪站在了那里,像是两个人不屈不争的站着。从远方可以看到,悬崖上竖着两杆枪直欲破天,又如同凝望着这山河故土的首府,一个是杆黑色大枪,另一杆也是黑色大枪。

  温渊被命护卫赵构龙驾回转临安,但是因为在校场的表现,又要北上支持虞允文,在护送赵构顺利回来后,就要一路回转建康,然后转道芜湖。不过,倒是空了一天能够让温渊重温南城旧事,回味很遥远的时候的岁月,以及,拜访那杆大枪。

  待到温渊下山,回到了城池。便已经开了早市,本来城里是有八十余座坊市,但是因为赵构要铺设纵贯南北的天街,所有的坊墙只得拆除。所以城中充满着盛世热闹和熙攘。

 天还是下起了小雨,街上有撑着油纸伞姗姗而行的小娘子,也有着春衫薄浅的少年,骑马倚着斜桥,嘴角噙着笑意,看着满楼红袖的角楼。茶坊、酒肆、食店的幡旗也都在烟雨中慢慢飘动。细雨萧潇,青瓦白墙被冲刷的就更加清澈。身着湖蓝或是淡红或是麻黄色的衣裙的侍女也有沿着滴雨的屋檐慢慢的行走,偶尔在木楼下轻轻拍打淋湿的衣物。也有从烟云远处传过来的悠扬钟声肆意的说着写意。

 温渊倒是没有多留,因为下雨让他觉得自己很难过,想起从前在乌色的屋檐下躲雨的,有一个女人看着雨,而自己看着她。大概爱情是无关天气的吧,但是每次记忆里的风雨,回忆起来,却一直让人心痛。自己消失以降,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然后现在有回来这个世界,仍旧是懵懂和迷茫。

  温渊撑着油纸伞走进了巷子,青石板倒映着岁月。有从墙内伸出的花枝,温渊定下脚步,顿了一下,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枝傲然开放的白色的花,温渊伸手折下了一朵花,然后抖了抖淋湿了的袖子,继而走进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个小寺庙,灰瓦白墙,门厅高大,屋檐刻纹精美。事实上,这里已经临近城边,风月和凡俗的场子几乎没有了,但是大概和尚也需要洗澡,所以旁边倒是有一个香水行,陪着这个灰灰的小寺在这里守着寂寞。

  这是一个叫做“萧家寺”的地方,温渊推门而进,临门院内有一谭湖水,然后围着这谭湖水,有着半个围院走廊,最后连着小筑。小筑红木青瓦,渺渺的檀香从房屋荡出来。有人诵读经文缓慢,院子里荡漾着四散的钟声。这并不是寺庙。

  有人从屋子里起身走了出来,是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比丘尼,身材清瘦,脸上满是温婉,她双手合十,并慢慢行礼。

  “阿弥陀佛....”

  温渊的喉结上下耸动,然后终于还是摘掉了斗篷,他灰白的头发并没有扎起,眼底涌动着淡淡的情绪。

  “雨檐”

  “施主,可曾安好”她再次轻身行礼,清丽身姿一如当初。

  大宋绍兴十一年,南迁之后。临安城细雨纷飞,城池中的萧府院落当中,从这乌色的屋檐下走出的清丽娘子怅然的抬头望天,轻轻撩动耳边发丝,俏丽的脸上眼神清澈。回身卷起珠帘,红色的霞帔从肩后绕出交合胸前,凤冠上的玉珠轻轻摆动。

  她叫耶律余里衍,化名萧雨檐。梨花泪染,红妆静候,伊人徐徐憔悴。

  “二十年前.....”温渊深吸了口气,又穿上了斗篷,“.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的直觉.........”萧雨檐躬身说道。

  温渊想要上前搂住萧雨檐,却踌躇住了步子,发乎情,止乎礼。他低头黯然说道:“一直感谢你的惦念....如若可以,还俗继礼.....”温渊记得的梦里一直有红衣女子拂袖起舞。

  “我离俗之前便已落红”萧雨檐苦涩说道,眼神里闪过一片挣扎和痛苦。

  温渊愣了一阵,心底的某种情绪像是一条大河,慢慢的堵住了心口。然后双手合十,躬身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若有来生,旧地等你”温渊顿住身形,低声说道,最终走进了雨巷。

  萧雨檐怔怔的看着这个二十年之后赶来的男人,然后落寞的回身,坐到了堂前。窗外冷青色的光从窗棂透过来,桌子上的经文微微泛黄。

  成为回忆的那一刹那,所能做的只有淡淡的告别,然后离开。一闭眼世事如故,一睁眼物是人非。一眨眼恍如隔世,一擦肩沧海桑田。

  到了天色渐沉,灯火黄昏,整个临安城像是微醺,各种瓦市和勾栏人更加的多了,各种狎游放荡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聚景、真珠、南屏、集芳、延祥这些御花园和西湖十景一样响应着临安的繁华。这个时候,临安城里有一盏盏红色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深红色光晕和着藏青色的城池。有的灯光固定了,温暖着某家人,有的游曳着,深宅和历史的气息格外厚重。

  临安城内的运河分外发达,又有北水门、南水门、保安水门、天宗水门、余杭水门五大水门,在晚市,也是大开的。温渊坐在一架小舟里,摇船的船家女阿玲坐在甲板上撑着竹竿,小舟中间有着一个竹编的棚顶,盖着船舱,昏黄的灯光随着小舟一晃一晃的。温渊对面坐着范无救,还是一身黑衣,头上缠着黑色的丝带。

  “师弟,是时候娶亲继业了”范无救啧啧的押了一口酒。

  “唔....可是张家翠花么........”温渊一改沉默和烟雨天的诋惆,戏虐的轻轻说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知道你会这样,我赵瑾此生报仇无望了...”范无救说道,然后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用灰布包裹起来的东西,“这是萧雨檐萧师太给你的,是她尚在大辽时所得”

  “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同是烂柯人,志向而不同”范无救看着灯火,似是惆怅的说道。

  温渊没有说话,呆呆的看着油灯,灯芯燃烧的声音传遍这个小小的客舱。穿舱外的风声恍如耳边,烟云深处有琴声慢慢的传了过来,流水落花般的惆怅。

  然后琴声渐渐消失,“嗡~~~~”城里的钟声传到了客船上。

  大宋绍兴三十一年。

曾因醉酒鞭名马,舍却大义累美人

 宋两淮驻军仓皇退至长江南岸,长江一线再无一人把守。金军长驱直入,进抵长江北岸,可以饮马长江而无一箭刺射。金军打造战船准备一举占领对岸,从而从西侧进军临安。

  温渊照旧身披灰色的斗篷,里面穿着白色的皮甲,脚蹬着一双黄皮衬底靴,侧腰插着一把寒铁雪花直刀,背后绑着一杆用灰色的布包起来的长枪。他站在衙署门外,看着虞允文在节堂上前后走动。过了一会,所有的部将全部聚齐。

  “今天我等还不出发去芜湖吗,在这百里之外守着能有什么作用~”一名裨将拍着大刀说道。

  “众位莫急,我和温大人商议后,一致预料金军会从这个地方攻进来”虞允文转身在地图上勾出了采石矶。“所以这些天,...诸位......”

  “您是来这里劳军的,督战的那位还没有来呢”这名部将戏谑的说道,他说的督战的那位是赵构委派的枢密院侍读叶义问,托故在建康迟迟未来。“不如我们就安分些,这样出了什么事情,大家也不能责怪咱们不是~”

  “危及社稷,岂能退避!你这厮!”虞允文叱责部将,横眉冷目。温渊静静的看着书生意气的中书舍人,没有再说一句话。

  却说长江北岸的军帐内,一群人围着火炉也在商讨军事,背后挂着一扇长江南北的地图。将军们丝丝低语,意兴阑珊。

  “明儿八日,对面采石还没有人把守,我等可领兵过江,然后直达临安”京西道兵马使完颜护躬身对同僚们说。完颜亮坐在主位则默默的看着东京的地图,紧紧的握着拳头。

  沉沉的夜幕渐渐的泯灭在历史中,长江上的风吹起浪花,偶尔把前朝的折戟断刀拍上沙滩上,风浪吹动,大帐灯火通明。

  大宋绍兴三十一年,北地金正隆六年。厮年十一月八日。

  金主完颜亮不顾东京改元,毅然亲擎红旗指挥战船渡江,意在渡江从西线攻入南宋腹地。十余艘赶制好的战船有杨林河口进入长江,其余战船平渡长江。

  “报!前方加急!金军南下行军,快要过江了”哨兵快马奔驰,赶到了驻地报道。

声音不是很大,但是军营的将士们全部知道了这一消息,因为他们懂得,这意味着拼命地时候来了,刀枪无眼,下一面或是诀别了。

  虞允文虽然老神在在,但是他是个书生,从来没有指挥过战争。看着虞允文在节堂上反复踱步,温渊干脆走到他身边:“虞大人,可立刻命令步兵、骑兵都整好队伍,沿江布阵,把江面的船只分为五队,一队在江中,两队停泊在东西两侧岸边,另外两队掩匿山后。”虞允文一怔,徐徐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温渊,继而长躬到底,然后转身走到了帅案前下达军令。

  “金军以为采石无兵,但是战船登陆一定会佐之步兵和骑兵。”温渊静默的走到了节堂门口,反手把斗篷的帽子戴上,“我带骑兵兵去杨林河河口,正面冲突就全部看虞大人了”然后走了出去,扬起一片尘烟,温渊的身影像是消融在了阳光里一般。

  暮色深沉,空气中充满咸涩的味道。虞允文已经带领骑兵和步兵布置前线对垒,水军也已经在深水坞里列队登船。温渊则领了五百骑兵隐藏在这海滩后的树林中,静谧一片无言。然后他感觉夜空中似乎突然隐约飘过一点声响,遥远却又飘渺,传来的方向,正是那登陆的杨林河口。温渊一掀斗篷了站了起来,然后不止是他,背后跟着他匍匐在地的军士都纷纷起身。军士里面着铁叶甲,外面都和温渊相若,裹着一层斗篷,头戴红缨铁盔。铁甲甲叶碰撞时,只是几声钝响,所有人反手束带,准备上马冲刺。

  温渊则反手把背后的长枪甩到身前,然后一层一层的解开了缠绕在上面的布带...和幽怨,担忧。

  这是一把长杆红缨长刃枪,枪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枪锋锐利,有个很温婉的名字,叫做,梅花枪。

队伍旁侧的战马,发出了轻轻的嘶鸣声音,竖起了耳朵,卧在地上的战马也起身,跺着四蹄,发出闷闷的声音。

部将时俊吐掉嘴里的铜钱,下令让两什人马,去前方江边打探消息,并且接应上一波从出去的探哨。队正吴英答应一声掉头就走,呼哨一声,十几名军士出列,纷赶去解马缰绳,然后他们顺着树缝间的小路奔驰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却说金军不喑航线,前面冲锋的转船全都被堵在了南岸。

“金狗搁浅!金狗搁浅!”虞允文在旗舰的甲板上嘶吼,随即旗手打出旗语。江面上的南宋战船就开始向金军的大船冲去。南宋多踏车海鳅船,大而灵活,而金军船只底平面积小,极不稳便,宋船乘势冲击,就像尖利的钢刀一样,插进金军的船队。游荡在金军战船队列的南宋战船间断释放霹雳炮,江水上面映出一片片黄色的烟火。

    夜风等候的过程当中变得加倍的寒冷。树林中的军士们没有一个人再坐着,俱是站在那里,按刀柄望向了长江的方向。时间已经是下半夜,雾水渐重,铁甲上一滴滴的凝结的水雾透到了袍子上,最后再沿着边线滑落下来。

 人影在夜色里突然显现,吴英纵马赶来,后面还坠着几骑,没等接近,那边已经喊出金军登岸。于是丛林里闯出了数队骑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树林上方的黑色的乌鸦被惊飞一群。

 金军主力在江上的时候已经临近溃散,到了后半夜黎明时分,已经开始移师瓜州。西线的所有金军开始像飞蛾一样蜂拥至长江北岸的瓜州。长江南岸,御营宿卫使杨存中和东路主帅成闵的二十万重装骑兵开始在京口集结。

 “不得违抗~~这是军令!”完颜亮在战车上冲着将领怒斥,“军士逃亡,蒲里衍全部给我杀掉,若是蒲里衍逃亡,谋克全部杀死!”完颜亮压着嗓子,戾气压抑,“若是谋克逃亡,就杀掉其猛安!”

 “诺~”众将领命。

“现在,冲过去,过河,杀他个片甲不留!”

    此时已经天色大亮,双方的军队开始撞到了一起,钢铁洪流对上了金属森林。

而完颜亮尚在后军督战,耳边听到了一阵骚乱。他放眼向北而看,就看见五六百步之外的山丘上,冒出了一片红色的盔缨,接着就看见一排排浑身铁叶甲,身披黑色大氅的钢铁军团,在山岳顶上显现出来,他们重甲在身,马匹也披着马甲。而在前面的,是一个身披灰色斗篷,手中倒提着一把红缨大枪的男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指着金国的军阵开始冲锋。而后面跟随的铁甲骑士,未有稍稍停顿,也随之如同江水泛潮一般推向了自己。

 长江北岸有着温渊骑兵的冲锋绞杀,南岸更有重装病长矛如林一般的攒刺。而跨江而过的金兵只能背抗这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骑兵,顶着对岸的冲锋,向东北方向的大本营倒撤。

原本是灯火满黄昏的时候,长江北岸河岸之上,金军骑兵尸堆积如山,有的一层层的堆叠着,有的战马践踏得有如烂泥,有的被砍短了四肢。有失却了主人的战马,在战场上踟蹰独行,找到了主人尸首,只能不住的用马鼻子去翻拱,偶尔发出一声嘶鸣的。也有被砍掉了马腿的战马,在血地里喘息,主人只能默默的一剑刺穿脖子的。尸体堆里也混着南宋的重装骑兵的尸体,双方的军士在收殓自己战友遗体的时候,相互擦肩而过也只是低头默默的走向自己大营的方向。

  温渊踌躇的走向了自己的马,背后缚着那杆梅花枪,在到采石之前范无救托花上月送达的信笺在自己手里缓缓打开。虽然历经冲杀,但是现在自己仍旧记得,那张信笺上说明的那件事情。二十年前,大帅被害风波亭,师傅为护少帅傲骨,自尽于玉璧崖。萧雨檐为大辽公主被赵构得知,遂命军士带回皇宫,辱她清白。

他策马驱驰,来到一片高地,右手甩掉了斗篷.......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灰白色的头发发根竖起........自己为国之大义,拦住了范无救报仇,但大丈夫不能自保其室,何为生!完颜亮估计撑不过今晚了吧........他从靴子里拿出了弯刃匕首,错手割开了肩上的所有甲片,.......国家大义,天下百民,希望给这个民族留下些希望.......

 温渊右手向上甩出,一杆大枪呼哨飞上了天空,继而下落。温渊张开双臂,像是迎接梦中女子的拥抱。大枪从百汇切入,把他钉在了原地。

死亡应该是新的开始吧..............可是,自己一生没做坏事,为何这样。

  9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场离别煮黄粱

 大宋绍兴十一年岳飞被害,绍兴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临近二十七日尚有几个时辰的时候,金主完颜亮被浙西都统制耶律元宜联合若干将领刺杀在自己的大帐,后来金世宗为了证明其自立为帝合乎天理,于是在大定年间就出现了各种污蔑海陵王的人,而真相慢慢的都消失在了历史的尘烟中。

 生命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我一直信奉这个真理,只不过这场意外有的美丽,有的惋惜,有的遗憾,有的伤感。我的尸体最终被葬师兄范无救葬在了玉璧崖,和师傅的碑以及两杆大枪一起。萧雨檐亦或者说是耶律余里衍在那里种下了一颗槐树,未知花名的人却总能闻得到花香。就像这世上,总有些不知名的人撑起了太阳,才让我们看不到黑暗。每年十月,花开正浓的时候,山崖下终于也能看到这里有一棵傲然垂立的树。

  师兄选择了归隐山林,他的那把方天画戟据说是埋在了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跟画戟一起埋葬的还有当年叱咤风云的黑无常范无救这个江湖匪号。有的时候他会来陪我说说话。

  “走的突然,也是必然,也来不及道别。不过,怕是真正的离别都是来不及道别吧”然后倾尽杯中酒,何必是故人,挥手自兹而去。

  有的时候,萧雨檐也会到来,不过每次都会背着那把古琴,琴曲委婉,我仿佛化作了群山,默默的听着她的悲欢。喜欢一个人,一定要陪伴她,不然等想安定下来了,匆匆岁月便已经悄然而过。昔我往昔,旧事甚歉。朝不虑及,一世喟叹。

  如果真的有来生,就做这悬崖上的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有人说过,有过痛苦,无视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了无牵挂。我感觉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按照计划完成的,就像我按计划的拯救这个国度。可能萧雨檐会说因为有爱,赵构说因为有情,师兄说因为有仇,完颜亮说因为有恨。

  可是我知道,这是宿命。

  大宋祥兴二年,崖山之战,南宋被灭。

...........................................................................

  这是一家医院的病房,强烈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房屋。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男人靠在床上,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坐在床边。

  “我昏迷了多久”病人声音弱弱的问道。

  “温队,你昏迷了四五个月了”那位警察削着一个苹果,“待会就给萧姐打电话,你说刚要结婚,你就跑去逮人,还闹了这出,不过幸好.....”

  “你还是这么唠叨...那是谁”病人指着旁边床位昏迷不醒的病人,感觉一阵熟悉。

  “他呀,那个罪犯呀,但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叫啥名字”

  “ 范........无救 ....真名叫...赵...........赵瑾”

  “哦”病人轻轻说道。

  窗外风声渐浓,屋子里一片安静。

  “我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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