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样的送别简直是美丽而忧伤、缠绵而诗意的,但去年9月份,爸爸送我从家乡返回上海时,却完全是仓促而窘迫、尴尬而不堪的。
②那是在我结婚前的最后一次送别,爸爸和阿姨(爸妈离婚后,爸爸的第二任妻子)从老家四川送我和男友去上海。把我们送上前往上海的火车,几乎意味着把我从娘家送往婆家了。
③那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爸爸开车送我们,阿姨坐在副驾驶,路上,爸爸叮嘱男友以后要让着我,不能让我受委屈,要多多体谅。不要抽烟、少喝酒。阿姨叮嘱我们一路上看好行李,互相照顾。男友一边答应着,一边向他们表达对这片土地的无限眷恋,说这样美的山、这样美的水、这样香甜的空气,很快就要看不到、闻不着了。我望着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山峦江水,无言。我不习惯分别。
④家乡的车站古老而简陋。方方正正的车站,一侧是车辆入口,一侧是一排整齐的苍蝇馆子;后面是一块长满超市商店的高地,高地上长了一排上了年纪的凤凰树,在路灯下,投下斑驳的树影。前面通红的“售票厅”和“进站厅”几个大字赫然挺立。中间是停车场,露天的坝坝里停了密密麻麻的车。
⑤爸爸、阿姨和我一起站在停车坝坝里等着。我把身份证递给男友,说:“你快去取票吧!”他背着鼓鼓的双肩背包快步向售票厅走去。我站在原地,守着行李箱,把一个装着家乡的特产的袋子放在行李箱上,一只手提着另一袋备好在路上吃的干粮。我们都没有说话,爸爸把手背在身后,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地站着,过一会儿又换另一只脚在前,表情严肃。我则像个石蜡雕像似的,注视着男友取票的方向,一动不动,盼望着他快些取好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他都没有回来,我越等越不耐烦了,叹了几口气,阿姨便对我说:“这娃儿咋过还不回来哦,把袋子放在地上吧!”我有几分不悦,固执地想:“取票能取多久,肯定下一秒就取好回来了!”结果迟迟没看见男友的身影。
⑥终于,男友跑着回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却两手空空,我焦急地问他怎么了,他说:“我用身份证取了好几次,都没取到,车票是不是已经被你取出来了?”白白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的耐心都被消耗到极点了。我翻了翻书包,果然票在我们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取好了,我却忘记了。这时我又悔又气,拿起行李,攥着火车日票和身份证,气冲冲地向进站口走去,他们仨跟在我后面,我当时大脑充斥着怒气,心里一片阴霾,完全没有想象过他们在我身后,是怎样的表情。
⑦进站的时候,我的双眼就牢牢地盯着检票员手上的检票工具,眉头微微紧缩,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就像有人做了极其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样。男友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了,我瞪了他一眼,紧闭双唇,不再说话。一言不发的爸爸,在我们快要听不见的时候,说了一句:“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⑧上了车,在男友的耐心开导下,我终于说出了自己不开心的原因,其实这个原因我也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想明白的——父母对我的送别,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⑨小时候,妈妈常年在外打拼,不在家,幼小的我有时突然就找不着妈妈了。有一次,爸爸带着我和弟弟去武汉看望做生意的妈妈,走的时候,妈妈没有来送我们,天气很热很热,爸爸牵着我的小手去坐公交车到火车站,向来活泼的我一路上都撇着嘴,眼睛里满是哀伤,等到我气呼呼地坐在座位上时,爸爸问我:“是不是累了?”我蜷缩着小小的身躯看着窗外,嘟着嘴,眼眶红红的说:“又困又热”。
⑩而这一次,原本我计划以掩耳不及迅雷的速度结束这次送别的,却因这个乌龙拖了这么久,而我是苦苦硬撑着内心的难过的啊,最后已经像气泡一样撑不住了,破了啊,叫我如何体面地与爸爸、阿姨道别!
⑪最终,在男友的劝说下,我在车上给爸爸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里,爸爸若无其事地说:“你们上车都顺利吧?不要牵挂我们哦......刚才送走你们,出来倒车的时候,不小心把后面一个车撞了一下,赔了200块钱,不过不要紧,只要把你们安全送上车就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对爸爸说:“人没事就好,我们......你们就放心吧!”
⑫我望向窗外,看着家乡熟悉的草木和天上忧伤的浮云,心里想起了李叔同的《送别》,“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事到如今,我还是无法承受送别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