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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 · 宏伟归于罗马

        在今天，东西方各有一个大国———美国和中国。巧的是，两千多年前，东西方同时代也出现了和今天中美极为相似的两个超级大国。一个是古代中国的第二个统一政权，叫“汉”；另一个，则是罗马帝国。汉有西汉和东汉，罗马分西罗马与东罗马；汉与罗马，双峰并峙。那时的汉，是现在的中国；现在的美国，又甚至可以说是古罗马的翻版。这些相似性，让人惊讶，令人着迷。

        让我们走进古罗马世界。

 I  古今

        古罗马作为当时西方世界的文明中心，和今天的美国颇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有世界性的文化。

        ———她们都有着辽阔的疆域，境内人民由多种族构成。不同肤色，不同信仰，不同民族，在这里融合，共同创造了辉煌的文化。正如说，好莱坞是美国的，但里面的演员和导演，来自全球各地，因此它更是世界的。当时，永恒之城罗马城被称为世界首都，而今天，纽约时报广场被誉为世界的十字路口。

        ———她们都尚武。罗马人好战，军团东征南扩，使得罗马帝国成为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庞然大物，大不列颠岛筑起她的长城，地中海成为她的内海。古罗马人酷爱观看斗兽、海战等残酷的表演。再看美国，自建国以来，参与的战争多达两百多场。美国有着全球最大的军费开支，驻扎境外军事基地数量居全球首位。全民皆欢的美式橄榄球，也是球类运动里最暴力的运动之一。

        ———她们都崇尚法治。这一点不奇怪，法制与法治，是西方海洋工商文明的特点，是契约精神的产物。作为两大西方历史上文明的集大成者，法律的地位，重要而神圣。所以，现今大陆法系民法典的基础，来自罗马帝国时期的《民法大全》；世界上第一部成文宪法，来自美国的1787年宪法。古罗马有了法律，个人所享有的权利与需承担的义务成为所有古罗马境内人民的身份认同。古罗马靠法律实现大一统，而不是统一思想。美国有了宪法，使得邦联变为了联邦，国家组建了符合人民意志的联邦政府，而不是中央政府。美国靠宪法实现了统一，而不是武力。

        ———她们的政体都是分权与共和的模式。美国是三权分立的联邦制。立法、行政、司法相互制衡，彼此监督。立法机构是国会，设有议长；行政机构是政府，设有总统；司法机构是联邦最高法院，有九名法官。国会有立法权，无执法与解释权；总统有执法权，无立法与解释权；法院有解释权，无立法与执法权。古罗马是“三权分立”的行省制。她的三权，指的是元老院、执政官、公民大会，对应贵族制、君主制、民主制。元老院是决策机构，拉丁文为Senatus，即英文Senate（参议院）的来源。执政官则是元老院和罗马人民授权的国家管理委托人。公民大会是立法机构。人民授权，但不决策；元老院决策，但不行政；执政官行政，却无决策与立法权。历史发展到此，欧洲文明对“皇帝”这个概念，闻所未闻，执政官就是他们的国家元首。执政官最先有两名，共同执政，任期一年，选举产生。这一时期也被称为共和国时期。随着国家疆域扩大，一年一届的执政官不能适应作战的需要，因此，战争时期的执政官，即独裁官，变为了终身制。罗马共和国变为了罗马帝国，执政官变为了皇帝，只不过不叫“皇帝”，叫“元首”。即便如此，皇帝也得通过元老院的任命才合法；新皇帝登基时需向元老院发表就职演说，然后再向市民发表演讲。这样的程序，已经开始接近现代国家。

        美国创造了联邦制，所以她叫“美利坚合众国”，即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简称USA；古罗马确立了“国会”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为最高决策与权力机关，所以她叫“元老院与罗马人民”，即Senatus Populusque Romanus，简称SPQR。在偌大的集会广场上，古罗马人高喊着共和与人民；在自由女神高举的现代文明火炬下，美国人唱诵着星条旗永不落。她们都把鹰作为自己的象征之一；她们宏伟建筑物上的文字都是ABCD；她们的公民在议会吵闹声中，通过或驳回一个又一个法案。古代世界，亚述帝国、波斯帝国、希腊城邦、亚历山大帝国相继亮相后，罗马帝国囊括了她们所有的版图，并成为古代西方世界文明的集大成者；近代世界，经过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西方文化最终造极于美国。USA，就是SPQR的灵魂转世。

II  文明

        今天人类生活工作最基本的工具，当属计算机。印在计算机键盘上的那26个英文字母，自然是世界性的文字系统。但说是英文字母，并不准确，严格来讲，它们都是拉丁字母，即拉丁语的文字。拉丁语就是古罗马的官方语言。今欧洲语言有分两大语族：罗曼语族和日耳曼语族。罗曼语族下的所有语言，包括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都是古罗马拉丁语方言演化而成；日耳曼语族是古北部民族的语言演变而来，包括挪威语、英语、德语等。虽日耳曼语族不是拉丁语演变而来，但受它的影响非常之大———英语中一半的词汇来自于法语，语法也已和古英语极不相同。现在西方的大学有拉丁文这门必修课，校训也多半是拉丁文写成，因为这是他们的古文。之前，拉丁文是社会与人文学科研究的学术语言，用拉丁文写作，是必备的技能（由于其过于复杂，已被英文取代）。如今，包括英语在内大部分国家的文字，采用的都是拉丁字母。说古罗马文字是世界文字，毫不夸张。

        不仅仅是语言文字，古罗马神话和历法的影响力，同样巨大。比如太阳系轨道速度最快的行星水星（Mercury）叫墨丘利（Mercurius），因为墨丘利是信使；身处宇宙深处无尽黑暗中的冥王星（Pluto）叫普鲁托，即冥界首领；还有红色的“荧惑星”火星，是战争马尔斯（Mars），金星（Venus）是爱神维纳斯等。又比如一月January，来源保护神Janus（雅努斯）；雅努斯长有前后两张脸，分别面向未来与过去，这正是一月一元复始的特征。古罗马的历法，是恺撒制定的儒略历（Julian Calendar）。在儒略历下，一年被划分为12个月，大小月交替。这就是今天历法的前身。独裁官恺撒认为他的功绩“赛过三皇，盖过五帝”，因此七月（July）以他的名字Julius命名，因为他七月出生。同样，作为帝国的第一任皇帝，屋大维，更是不能示弱，八月（August）即以他的尊号Augustus（奥古斯都）命名。他们从二月各抽一天放到七月与八月，因此七、八月是大月，二月只剩28天。至于闰年二月有29天，那是补齐前三年累计多出的差额。由于古罗马早期的历法只有10个月，在恺撒和屋大维加入七、八月后，先前的第七月（September）变成了九月，第八月（October ）变成了十月，依次顺延。学习法语时，会发现，七月单词的词根和序数词对不上，原因就在此。

        现代西方国家的陪审团制度、世界各国律师制度，皆源于古罗马。前文提到，罗马是崇尚法治的国家。公元100年，执政官小普林尼在元老院发表就职演讲时对皇帝图拉真说，皇帝不应该在法律之上，相反，应该在法律之下。的确，这体现了传统西方与东方之间最大的一个不同。古传统中国以德治国，“三纲五常”是所有中国人的行为标准。虽然古代中国也有比较精细、完善的法律，但至多只能算“律”，不能等同于今天意义上的法律。古罗马的法律则较先进，不仅有犯罪法，还有公民法；不仅明确了义务，还赋予了公民权利———权利与义务的辩证关系在罗马法里得到确立。古罗马法确定公民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承认公民私有财产并神圣不可侵犯等一系列很现代的理念。这使得西方人对民主与法治无比看重，也形成了所谓的罗马法精神。美国制宪会议在设计国家制度时，宁可政府效率低，宁可规则复杂，甚至宁可不要这个国家，也要从顶层设计上把权利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在古希腊罗马时期，民主与法制精神已经留在西方人的基因里，并得到了体现。

        在帝国前期，基督教是异教，基督徒也广遭迫害，朱庇特和其它罗马神才是罗马人民可敬的神灵。到了公元313年，基督教才被承认为合法，君士坦丁一世和李锡尼共同颁发诏书，即著名的米兰敕令（Edict of Milan），宣布帝国境内基督教信仰自由。到了狄奥多西一世时期，百教罢黜，独尊基督，是为国教。这为日后基督教成为三大世界宗教之一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古罗马的货币设计深刻影响到了现代。拿现行中国硬币来讲，背面有复杂的图案，这在古代中国的钱币中几乎找不到案例，而古罗马钱币则刻有祭坛或女神；“中国人民银行”几字半圈环绕印刻，在古罗马则刻有“以元老院法令为名”等，古代中国只有“康熙通宝”四字平刻于方孔四周，没有圈状铭文形式。在洛阳北魏大墓出土的文物中，就有一件是古罗马的金币，上面刻有东罗马帝国皇帝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像，足见两国通过丝绸之路有了密切的往来。通过丝绸之路，汉朝的丝绸到达罗马帝国，而罗马帝国的玻璃器皿反过来送到汉。玻璃器在古中国可谓价值连城。古罗马人的殡葬方式，同今天一样，实行火葬。而当时的“骨灰盒”，就是用玻璃制成的瓮。虽然玻璃不是古罗马人的发明，但罗马帝国的玻璃制造业却在世界上首屈一指。同样通过丝路传播到中国的，还有他们带有空调系统的建筑方式。从屋檐流下来的水，形成水帘，隔开热浪；流水同时推动风扇送风到市内，天然消暑。古代中国文人在“文房四宝”上讲究颇多，而古罗马则显得务实。在他们的书写工具中，有一种笔，青铜制成，笔尖有缝，蘸上墨水就能在羊皮纸上书写，这就是直到今天还存在的蘸水钢笔。我们今天写字方式，和古罗马人一致。后来，英国人对这种笔做了改进，加上墨水胆，免去频繁蘸墨，这就是今天的钢笔。医疗器械在古罗马非常先进，简单的手术刀、手术钳，助产工具已出现。当时的医生甚至还能进行白内障和尿结石的手术医治。中医与西医的区别，从那时就开始显现。这些都说明古罗马已有相当发达的文明。

III  城市

         “条条大道通罗马”说明了古罗马帝国交通网络的发达。通过考察庞贝古城，我们知道古街道已有了类似路障系统的设施，以保障交通安全。道路建有凹陷的车辙，统一了车轴距的车按固定轨道行驶，就像今天的铁路系统。自来水似乎是现代城市里才有的事物，而古罗马发达的城市文明，已经做到了这一点。罗马人修建的高架引水渠———形似今天的铁路高架桥———把远处泉水引入城市中供居民使用。由于有自来供水系统，所以，在两千年前，喷泉就已在古罗马的大都市里大放光彩。人类的如厕问题，是随着英国工业革命后城市的兴起而逐渐得到重视与改善。而早在古罗马，公共厕所就已非常先进：有类似于今天坐便器的设施，有保证空气清新的设计，有用后清洁的工具。厕所历来是不起眼的，但正是这不起眼而又必不可少的事物，恰能说明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古罗马剧院在古希腊基础上发展而来。建在山坡上的露天剧场，堪称豪华、雄伟，可容纳几千到上万名观众。逐级而上的半圆形观众席，斜坡的走道，沿用至今。在没有扬声设备的古代，通过声学设计，无论哪排的观众都能欣赏到原滋原味的人声。古罗马人热衷看戏与音乐会，身为皇帝的尼禄，酷爱歌剧，还办过不少“个人演唱会”。所以今天意大利的歌剧发达。演唱歌剧的意大利语，被誉为“与上帝交谈的语言”。宏伟的大斗兽场，就是古罗马的“鸟巢”，但它比鸟巢要更大———鸟巢能容纳8万人，而大斗兽场最多能容纳9万。不过，不同于体育竞技，它的表演残酷、野蛮，充满血腥。在上万名观众的呼喊声下，奴隶、俘虏与猛兽，相互搏斗，血洒满地。除了奴隶，也有极少数的自由人自告奋勇，跃跃欲试。作为角斗的发烧友，古罗马皇帝卡里古拉和康德茂甚至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披挂上阵，参与表演。斗兽场中心的表演区，比前沿看台要低，所以还能灌水模拟海战。至于体育竞技，有专门的竞技场。短跑、跳远、摔跤、铁饼和标枪是当时常设的田径项目。竞技场的跑道内有名曰“巴尔比斯”的石头凹槽，按其功能来看，就是今天的助跑器。而今天的竞走、长跑、跨栏、游泳、举重、体操、跳马等，则都来源于帝国时期的军事训练项目。

        除了斗兽场与剧场，万神殿、凯旋门、图拉真广场也是罗马帝国的地标性建筑，无不展现着帝国的宏伟。图拉真记功柱上的浮雕，用连续画面再现了古代战争的整个过程，不但提供了大量的历史研究资料，而且被誉为最古老的电影脚本。偌大的图拉真广场旁，有高达五层的图拉真市场。市场每一层都有多家店铺，一楼至五楼，一楼出售水果、蔬菜、鲜花；二楼卖油、酒类；三四楼有香料、进口高级消费品；五楼是水产市场，还设有政府机构。每层提供不同品种货物或服务，极为类似现在的购物广场（Mall）。公共的图书馆在一般人印象中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但在古罗马时期已非常成熟。屋大维和图拉真就下令建造过两座大型图书馆。不同于中国传统的书院，古罗马图书馆对外开放，可借阅图书，普罗大众也有获取知识的渠道。除了有公共图书馆，城市里还有公共浴室，有名的卡拉卡浴室可供三四千人同时一起沐浴。街道商业繁华，居民生活丰富，城市功能完善，体现了帝国发达的城市文明。

        古罗马不仅规划了先进的城市，也启蒙了现代时尚。如果在博物馆里看古罗马人服饰，不会看到沧桑、厚重的历史感，因为罗马鞋、比基尼、罗马裤在现代社会仍是时髦的单品。这似乎不是在看文物，而是在看时尚发布会。帝国时期，妇女们会打开在市面上买到装满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盒，对着镜子梳妆打扮。和古代中国不同的是，古罗马镜子不但有青铜的，还有与现代镜子原理一样的玻璃水银镜。那时不仅出现了瓶装香水，而且有了烫发染发的技术，加热铁棒是工具。对于饮食，古罗马是现代西餐的先祖。餐制方面，晚餐是正餐；食物方面，有烤面包、烤乳猪、肉饼、香肠、牛奶、苦艾酒、葡萄酒、玫瑰酒等。可以想象，古罗马人在自己二楼的小阳台上，看着餐桌上金盘铜盏盛的秘制佳肴，端着盛满葡萄酒的玻璃酒杯，和自己的爱人一起，谈天说地，原来欧洲人的浪漫，古已有之。

IV  辉煌

        汉与古罗马交相辉映，也几乎在同时，两个政权迎来了变革。汉的王莽改革失败，汉朝从此分为东汉和西汉；古罗马的屋大维改制成功，罗马共和国变为了罗马帝国。而后，罗马帝国分为了西罗马与东罗马。欧洲文明终究没有东方文明所特有的大一统主流。分裂的帝国，不再统一，直至消亡。于是，罗马帝国在历史舞台上留下自己辉煌的身影后，黯然退场。而此时西亚的伊斯兰文明在罗马帝国的光辉下，吸收着她的一切。欧洲黑暗中世纪时期，宗教成为一切，西方世界往日的繁华荣光不再。许多重要的哲学、社会学、文学、历史、神话、艺术、典章制度，通过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在伊斯兰文献里得已保存。等到西方人再次捡起来时，已是文艺复兴时期。这时候的西方文明告别了古典时代，迎来了一次重生。

        地理大发现，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工业革命，电气时代，科技革命直到互联网，现代西方文明使整个人类文明的进程空前加速。当古罗马人把ABC刻在石碑上的时候，不会想到，他们的子孙们会把ABC显示在一块只有手掌大的玻璃屏上；当古希腊人的民主在历史的长河里一闪而逝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它会发展成汪洋大海席卷全球。西方人从伊斯兰文献中接过古希腊古罗马的火种，一代代薪火相传，最终点亮现代文明的火炬。特别是近代物理学的确立，以相对论和量子论为基础的理论，更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世界带入高科技时代。回首望，人类最早的文明，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只留存在后世的诗篇里；余晖下，金色尼罗河畔的古埃及文明，只剩下狮身人面像和金字塔是唯一的见证者。在被征服的希腊人与埃及人面前，罗马人显得野蛮而又落后，但罗马人继承了她们辉煌的文明，并开创了一个新的纪元。后浪推前浪，越是年轻的文明，恐怕越是强势。

        辉煌属于希腊，宏伟归于罗马！

        将近傍晚，晚霞洒满古罗马宽阔的大道；夕阳透过神庙三角门墙下的大石柱，将余晖映到维纳斯和丘比特精致的脸庞上。穿着拖袈长袍的议员走出元老院，三五成群，或各自散去。同往常一样，或希腊语，或拉丁语，或波斯语，在集市此起彼伏；或公民，或奴隶，或外邦人，从街头擦肩而过。这时，远方传来了阵阵钟声。

        人们东望。

        那是来自大唐的钟声。

#未完待续

2018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