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它从生命的开始就悄然出现,你觉察不到,但是它会一直伴随着你,当你被这个世界击倒的时候,它能够帮助你重新站起来。”小七擦了擦眼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想要证明给我看,她可以靠着自己的力量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
小七一直都是一个比较阴郁的女孩子,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时光中,她总是人群中最沉默的那个。其实,沉默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这可能会让小七没什么朋友,因为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会喜欢和更加合群更加讨喜的人做朋友。可是,小七对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担忧,因为没什么朋友就意味着她不需要面对那些无聊的社交活动。那些社交活动,正是小七恐惧的来源。
然而这一切,都被一个眼神摧毁了。
在小七二十四岁的那个夏天,她刚刚毕业来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当她第一次从地铁站走出来,站在北京的街头的时候,她就遇到了大熊。
那天下着小雨,小七没有带伞,是大熊一路护送她从地铁站的出口到能够打得上车的路边。虽然那距离不过四五十米,可是小七却感觉像是过了很久,久到小七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跳动了一万次。大熊那柔和的眼神,像是一束光一样刺穿了小七阴郁的壳子,在帝都的绵绵细雨下,给了小七不一样的温暖。
其实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作为一个一向矜持的女孩子,尽管小七心中波涛汹涌着,她依然没有开口诉说情意,只是在上出租车的那一刻,对大熊说了声谢谢。哦,对了,还有一句,我叫小七。尽管一句谢谢和自我介绍在大多数人看来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对于小七来说,说出这两句话已经足够她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中,在出租车上面红心跳了。
第一次,小七觉得不善言谈是自己需要克服的问题。
时间和新欢会让人忘了旧爱,这句话是永远的真理。时间让小七慢慢地忘了大熊的样子,而新欢,对小七来说是一份平面设计的工作,让小七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还会不会遇到大熊。于是,小七也就淡忘了自己曾经想到过,为了能让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感受,自己也许需要渐渐地锻炼一下自己的社交能力。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慢慢地小七逐渐适应了新生活。如果后来我没有再次遇到他就好了,后来小七和我这样说。
小七和大熊的重逢是小七在新工作的第一个新年假期之后。在小七从家里赶回公司之后,被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通知今天会有一个新员工入职,而那个员工,正是自己的直属领导。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小七还是被选择成为带着新领导熟悉公司的那一个。但是,当小七见到他的时候,她呆住了。那个熟悉的眼神,那不是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大熊吗?
那天,小七不知道怎么完成一天的工作的,当她回到家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的心脏依然跳得让她快要窒息。
第二天,新来的领导请部门所有人吃饭,小七被众人推搡着坐到了大熊的旁边。我记得你,你叫小七。在众人欢呼着喝着一瓶又一瓶啤酒的时候,大熊压低了声音和小七说。
小七看了一眼大熊的眼睛,羞怯地低下了头,拿起面前的酒杯,恨不得一头扎进去。那天,是小七第一次喝酒,也是她第一次喝多。
后来,大熊总是有意无意地撩拨小七,而小七也乐得被他挑逗。终于,在一次大熊打着谈工作的旗号约了小七吃晚饭的那个晚上,他们上床了。虽然那是小七的第一次,她很痛,但是看着大熊温暖中略带野性的眼神,她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停止,那么也许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样子。可是生活不是小说,在公司兴起大熊的老婆因为大熊出轨而要和他离婚的风言风语的时候,小七才知道,原来大熊早就结婚了。
那段时间,小七很挣扎,本来因为开始和大熊交往而逐渐变得外向了一点的小七,又开始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以为大熊会来找她,可是大熊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他眼神中的温暖依旧,但是他们的交往却真的成了就只是同事关系而已。
大熊的老婆来找过小七,出乎小七的意料,她看到的并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中年女人,而是一个优雅地如同白天鹅的贵妇。大熊的老婆和小七讲了自己和大熊的种种,她和小七一样,也曾沦陷在大熊温暖的眼神中。
后来,大熊离婚了。当大熊再次来到小七面前,和小七说着那些那他们曾讲过的情话的时候,小七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小七没有再次投怀送抱,而且,为了坚定自己,小七离开了那家广告公司。
在那以后,小七抑郁了一段时间,做什么都没有兴致。她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那么一个温暖的眼神,还是因为大熊把她对于爱情的憧憬都给打破了。
可是,她终于还是走了出来。或者说,她强迫自己走了出来。毕竟,如果只是单纯地抑郁下去,在北京这个城市,她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逼着自己工作、挣钱,让自己好好活下去。可是,她一点也不快乐。但是,在别人面前,她又要装作自己很好。
后来,她凭着对自己的逼迫,在工作上有了显著的成就,现在她已经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合伙人。她的生活变得让人羡慕,可是,在感情上,她一直都没有办法再喜欢上任何人。
“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它支持着我们每个人在困境中找回勇气,重新面对这个世界。”当小七第一次来到我的咨询室的时候,她这么告诉我。
每一次来到咨询室,她都要强调一遍她的论调,好像如果不这么说,那种力量就会消失掉一样。我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样子,很是心疼。我发觉当我有这样的感觉的时候,我给她的回应也变得小心翼翼。我害怕如果我说了什么东西让她的防御失效的话,她会承受不住。
可是,我想我的这种状态对她来说,对我们的咨询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在进行了二十几次之后,我感到我们的咨询进行得越来越困难。
终于,有一次,我和小七说,我相信确实有这么一种力量,它一直存在,支撑着我们,让我们坚强。可是,也许这种力量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在阻止着我们和别人变得亲近。因为一个强大的人,好像不太需要别人。
小七对我的说辞感到很惊讶,我看到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张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那一次,她一边流泪一边控诉大熊,我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尽管小七在工作上很有成就,和别人交谈起来也没有什么困难,可是在亲密关系上,却把自己包裹得像是个粽子一样,一点都没有办法打开自己。
在那次之后,小七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来咨询室。我感到有些愧疚,因为好像我是那个恶人,撕开了小七的伤口,却又没有办法帮她愈合。
我再次见到小七,是三个月以后了。这次小七脸上分明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跟我说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她和我讲了她们怎么相识、怎么相处、怎么相爱。在那次快要结束的时候,小七说,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你错了,那个力量不是我和别人亲近的阻碍,相反,正是它鼓舞着我鼓起勇气去和他建立关系。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虽然你说错了,但是我还是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祝福你。我看着小七希冀的目光,终于还是说出了她期待的话。
这一次,小七彻底从咨询室离开了。回想起小七和我说的那句“你错了”,我开始反思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也许这是一句对的分析,但是它被说出的时机绝对不是对的时机。可是好像在这个错误的时机讲出的话,却促使小七突破了她以前一直迈不过去的那道难关。我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对她来说是好是坏,但是我相信,就像她说的,即使遇到再坏的境遇,也有那么一个力量在支撑着她。
我宁愿相信最后她向我要的那句祝福,是真的信任我,并且想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也宁愿相信小七的那句话,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它不同于外在的支持,而是源自内心,它一直都在,只有它不会抛弃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