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这种作品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不是艺术的,正犹如同是一种顽石,这个人能把它雕成一座伟大的雕像,而另一个人却不能使它“成器”,分别全在性分与修养。知道生活的人就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就是艺术作品。
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现。大而进退取与,小而声音笑貌,都没有一件和全人格相冲突。
文章忌俗滥,生活也忌俗滥。俗滥就是没有自己的本色而蹈袭别人的成规旧距。
滥调起于生命的干枯,也就是虚伪的表现。“虚伪的表现就是丑”,克罗齐已经说过。风行水上,自然成纹,文章的妙处如此,生活的妙处也是如此。在什么地位,是怎样的人,感到怎样的情趣,便现出怎样的言行风采,叫人一见就觉其和谐完整,这才是艺术的生活。
世间有两种人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
善于生活者对于世间一切,也拿艺术的口味去评判它,合于艺术口味者毫毛可以重于泰山,不和艺术口味者泰山也可以变成毫毛。他不但能认真,而且能摆脱。
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摆脱时见出他的豁达。
伟大的人生和伟大的艺术都要同时并有严肃与豁达之胜。
晋代清流大半只知道豁达不知道严肃,宋朝理学又大半只知道严肃而不知道豁达。陶渊明杜子美庶几算得恰到好处。
艺术是情趣的活动,艺术的生活也就是情趣丰富的生活。人可以分两种,一种是情趣丰富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味,而且到处寻求享受这种趣味。一种是情趣干枯的,对于许多事物都觉得没有趣味,也不去寻求趣味,只终日拼命和蝇蛆在一块争温饱。后者是俗人,前者是艺术家。情趣愈丰富,生活也愈完美。所谓人生的艺术化就是人生的情趣化。
“觉得有趣味”就是欣赏。你是否知道生活,就看你对于许多事物能否欣赏。欣赏就是“无所而为的玩索”。在欣赏时,人和神仙一样自由,一样有福。
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比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驶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了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多惋惜的事啊!
慢慢走,欣赏啊!
---朱光潜《慢慢走,欣赏啊!》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