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每天坚持步行至少万步已经成为习惯。这个习惯的形成还要拜托七八年前与大学同学简单的对话,那次我们说到锻炼。他说,上学那会你身体多好啊,早晚都运动,一直坚持。他的话惊醒了我,是啊,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锻炼渐行渐远,已经有颈椎病了,身体大不如前,这样透支不是个事。当时就下决心,重新拾起大学时的习惯,从第二天起就履行自我的承诺。还好,我坚持下来了,直到如今,日复一日,未曾断辍。
锻炼基本两种形式,一是旅行中的徒步,一是自家附近的步行。走出去旅行,一则喜山水,二则探古迹。居家,原来也有游泳的,后来逐渐精简,只剩下步行了。步行就在附近的廊道。步出家门不远就是环道,环道两侧前些年俱建设有廊道,城市也愈发显得美丽。我的住地环境虽不如东区有大块绿地,望之欣喜,但也很满足。廊道如游园,种满花树,间植草地。如今逢春,俱是翠蔚。廊道随环道蜿蜒向前,环道多长,廊道就建设多远,环城形成一个闭环。这些,需多拜当时城市管理者眼光,能有魄力规划和建设这些廊道,我也能在家门口幸遇绿树花草,在雾霾重时也让我心生希望,也给我健身舒心的去处。
为了步行,当时我还考察了附近几条带宽阔绿化带的道路,看哪一条更生态养眼。虽后来在步行时时有更换道路,但是论频率还是这条环道廊道走得最多。环道设有立交,环道两侧廊道宽约三四十米,建设时应该有关规划,设有悠游景致,如法桐、松树、不知名花木、亭榭、游园、广场等,参差相映,错落有致,跨越行政区界时,廊道宽窄会有变化,但终是能够相接。一步入廊道,如同进入另一个世界,环道上飞驰的车辆不见、车辆突突的尾气不闻,花木遮蔽了喧嚣的城市,如同进入一个隐逸的世界,城市随之隐遁。于是,这条廊道随我由冬而春,由春而夏,由夏而秋,由秋而冬,给我以生机、庇护、省思和成长。
春时,一路绿色,廊道里也多设有两条道路,我喜走里侧的步道。步道或砖砌,或水泥,或柏油,时有变化,能映照设计建设者的用心。就在前一段,当疫情令心境黯然无奈时,路边的玉兰开了,给我一喜;迎春花更是簇拥在道旁,诉说春消息;还有不知名的灰黑的花木,老叶尚焦黑于枝头,新芽也萌然,总是召唤着新消息;有时园艺工人浇花的突突的水帘与绽开的花儿、伸展的嫩叶相映如幻,既感到春的茁壮,也感春季如诗。他乡虽不能至,春也一样葳蕤吧。虽不能至,就可以想象山随之润泽后的沉雄苍翠。
现在也快进五月了,温度升起来了。夏天会轰然而至。夏时,廊道枝叶会愈加茂盛,遮蔽廊道,有时园林工人会剪枝,有时会剪不到,我喜欢这未剪到的花枝的自然和麻烦,扭扭身或低低头,就与花树友好相待,相互尊重。夏时炎热,那时各种的外出旅行也少,因为无处不炎热,再好的景致不够清凉。西部青藏高原虽是寒凉,但行终有时,家门口才是必经处。在这里步行,就要早起才能躲避炎热,一般8点后就很热辣了。早起五六点,太阳已经起了地皮,且起升地很快,不像冬天或春秋,有温吞之感,爬升地很慢。即便起得很早,来回一走,回来肯定汗湿衣背。那时早上上班,我一般会在办公室擦洗一遍,换上工作服装。现在好了,基本自由了,步行回来,换下休闲或户外装,直接在家冲洗。
廊道的秋季也很有意境。整个城市,甚至整个世界都进入盛期,随之而衰,满世界在变色,生机渐渐消退。看绿叶泛黄,或泛红泛紫,呈斑斓色,少有丰盛的感觉,多少会生落寞。看着夏季的苍蔚转眼萎退,木叶随风脱落凋零,总是感怀“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前两年,每到秋天常有悲秋之感,发朋友圈也是有愁怨。一友问我,哥何故悲秋?我说我看到了我的衰老,怎能不悲?友宽慰道,秋天正是丰收时啊,多好。但于我还是寂寥一些。那时秋天总爱翻出欧阳修的《秋声赋》诵读,不是为了应景,应该是因为同情。“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当常常踱步于秋叶之下,想自然的变化,慢慢也不再悲秋。欧阳修也说,“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其实,木叶纷落不是也是诗吗,它们离去不仓促,飘然而下,似有浪漫之心,如诗如画岂能总在春天?我把叶脱叶落看作是自然的悠然。心得之,随之舒朗。
北风乍起,冬天随之,花树愈加摧折,这些免不了。再步行,衣会逐渐加厚,走快些,就有暖身之效。老子云,“躁胜寒,静胜热”嘛。但廊道的景观变化,会日益明显,叶色由黄紫而为枯萎灰黑,枝叶愈渐稀疏,天色逐步灰暗,再难有夏日光焰。即便正午,太阳常常也是软塌塌的提不起精神。周遭景物也因叶脱而无光彩,廊道的草地慢慢枯黄变硬易折。应了老子所说“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稿”了,于是乎天地萧然。说实话,现在再睹冬天萧寒,一片枯灰,心并不寂寞。如果你认为这是寻常之理、自然之道,心反而温暖。天地如此,生命如此,顺乎自然,就是无不妥。凋落即敛藏,敛藏是蓄力,蓄力才会有春的生机。这是万物都该有的休养生息之道。不是说吗,“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常步行于廊道中,历四季而不息,以
后还会往复而行。远方的景致也会抵达,这里会成为常态。在穿行的时间里,除了健身,除了流汗,我也省思。四季荣枯变化,让我们感悟生命。因为自己常思,也会思常思之人。穿行于廊园里,我常常想起苏轼。当年苏子因乌台诗案贬官黄州,遇雨于黄州东南,遂写出了“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千年旷达和人生超越。因为漫步,因为遐思,我也常想起二百多年前的卢梭,想他孤独的漫步,想他的《漫步随想录》。那时写这本书的卢梭已近老年,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精神几近疯癫,有迫害妄想症。每每想到一个改变欧洲思想面貌,一个思想巨擎的最后落寞与苦难,不仅欲泣。然而,即便在颠沛流离之中,他仍写出了不凡的《忏悔录》与《漫步随想录》等著述,光照后世,令人感佩。历史忘不了他,包括中国的苏轼们。我也惊喜的看到,晚年写《漫步随想录》时的卢梭的思想,已近于自然,到了澹然忘忧、不悲不喜的佛家涅槃境界或“惟恍惟惚”的道家境界,苏子思想也近于道家。我自己呢,思来寻去,也还是更钟情于我们古哲学《道德经》。我不敢贸然说自己近于哲人之思,更愿意说现在能顺乎自然之道。如此,廊道行思也很有益。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