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以后,除了父母,我最想念的应该是家里的暖气。
作为一个在哈尔滨长大的姑娘,在家以外的地方过冬对我来说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01
我的大学是在山东念的,那时候在我固有的观念里认为,只要是哈尔滨南边的城市,冬天总是暖和的。结果大错特错。到了冬天,那些号称最适宜人类居住的海边城市,就像变成了一座空城。天气预报天天提醒我橙色预警、黄色预警、红色预警,胶东半岛上的海风大到足以把我整个人吹到倒退,我在校园里时常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风不得不停下来,蹲在地上,等风吹过了才能继续走。室友常常开玩笑说,应该把全寝室上课要用的书都给我背着,增加重量,就不会被风吹走了。
海边的城市下起雪来,也是一点不输给东北。虽然温度上差了不少,但是硕大的雪花夹杂在肆意吹动的海风中,一不小心钻到你的脖子里,整个人就突然精神起来。学校宿舍控制用电,像是充电暖宝宝这种级别的电器只要用一次,不出5秒,整个宿舍必定停电。我只好每天晚上顶着风拎着水壶去水房打水,回来泡个脚,再上床睡觉。有时候我会在水房旁边的小卖部大爷那儿买半斤刚出锅的水煮花生或者水煮板栗,只有五六分钟的路程,回到宿舍的时候,花生和板栗都凉的差不多了,塑料袋子里满是水汽。
好在还有暖气,我悻悻地想。但是山东的暖气,手摸上去永远都是温温的,海风透过并不严密的窗子吹进来,像是无孔不入的精灵,暖气在他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要知道,在哈尔滨,我们的暖气永远都是烫手的,烫到只能稍稍摸一下就赶紧把手撤走。那时候我第一次开始想念家里的暖气,也或许我是想家吧。
02
大三的时候在上海实习,从11月底到3月底,刚好经历了最冷的几个月。我住在酒店提供的宿舍。上海冬天很冷,至少室内是真的很冷。那种潮湿环境下滋生出的凉气,像是无形的毒气,会渗透到骨髓里。
上海没有暖气,还好宿舍里有一个空调。酒店只提供集体宿舍的住宿费用,电费要自己出,那时候的实习工资每个月是1200块,而空调格外的费电。说实话就算空调不要钱,我也不喜欢一直开着,我们北方人都不习惯吹空调,尤其是冬天外面冷很少开窗,堆满杂物又不通风的小屋里吹着热风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我妈从家里给我寄了一条电热毯,每天我回到屋里上了床就不肯下来。好几次同屋的实习生叫我出去吃宵夜,我一想到要离开我的电热毯出去吹着冷风,连忙谢绝了,后来她们开玩笑说,床就是我的一切。
水和电一样,要单独收费。我们每个人有一张卡,就像是大学时候的校园卡,用热水要先刷卡。热水很贵。那时候我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在酒店上班,可以每天在酒店随意地洗热水澡。我感觉我的每个毛孔都在渴望着,每次微烫的热水从淋浴喷头里迸发,浇到身上的时候,像是整个人都从寒冷的冰窖里复活了。我终于知道南方人冬天洗澡不是因为身上脏,只是单纯想要取暖。
除了洗澡,在宿舍总要洗衣服,我们几个实习生都舍不得用热水,每次洗完衣服,手都被冷水泡的通红。有一天晚上下班,下着中雨,还好我带了伞,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水坑,生怕积水弄脏了新换的白裤子。快到地铁站的时候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突然一辆轿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路旁的积水被车子带起,一滴一滴飞溅到我白色的围巾,浅蓝色的羽绒服和那条新换的白色牛仔裤上。我一回宿舍就赶紧脱了衣服泡在盆里,一边洗一边有点想哭。我想起在家的时候每次我爸每次洗完衣服都用衣架在暖气附近挂好,北方本就干燥,暖气熏着,衣服干的很快。我很希望自己也能被挂起来,放在家里的暖气上烤着。
那年春节我第一次没有回家过年。同宿舍的实习生都回家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宿舍,显得有些冷清。除夕那天我上早班,每次上早班5:30就要起来,洗把脸换个衣服出门的时候地铁还没开,只能走过一条街去坐公交。那天早上我站在公交车站下等了好久,要坐的那班车都没来,拦了几辆出租车,司机师傅也都赶着回家不载客。那天总监来我们部门派红包,我抽到了一个最大面值的,里面有一张崭新的50块,心想这或许就是平淡中的“小幸运”吧。
接班的同事来得早,让我早点下班回家过年,下午三点我赶在菜场关门之前用那50块买了些菜和牛肉丸,在床上支起小桌子,用小电锅煮了一个人吃的小火锅。我想起冬天在家的时候,我们用电磁炉煮着火锅,餐桌不小,但是每次都被各种菜的盘子摆满,每次我妈都让我坐在靠暖气的位子,又怕暖气太烫了,递给我一个薄垫子隔着暖气,我靠在垫子上,整个背都暖烘烘的。家里屋子不大,煮起火锅,屋里就全是热心,我一低头对着锅,眼镜片就上了一层哈气。
我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调了鲜艳的滤镜,发给我妈,跟她说我过的挺开心,不用惦记。
03
毕业以后几经辗转我去了桂林工作。我想广西挨着广东,桂林的冬天应该和广州差不多吧,我终于可以过一个温暖的冬天了。我又错了,桂林和广州差的很远。就像是故意刁难我似的,那一整个冬天桂林都在下雨。北方人习惯了干燥舒爽的天气,很不喜欢南方的阴暗潮湿。每天下班,鞋子都是湿的,凉了一晚上也不干,第二天早起穿鞋的时候脚底都是凉凉的。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家,我放学回来,我妈都会帮我把棉鞋垫拿出来塞在暖气片中间的缝隙里烤着,第二天穿鞋的时候脚力都是暖暖的。
那时候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被取代的,就像空调代替不了暖气。
04
男朋友是广东人,去年年底我第一次带他回家,也是他第一次来哈尔滨。他临回家的前一天,我看他搓着双手,开玩笑问他,以后还来哈尔滨吗?他说十月到第二年五月不来了。我笑了一下说,干嘛呀,哈尔滨又不冷,我们有暖气啊!他的确对室外零下三十度,室内零上三十度的温差接受无能。
半个月后,迎来了元旦,我和他去了广州。我们迎着微风骑着单车,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在一个不冷的地方过冬。我仰着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空,然后闭上了眼睛,贪婪地享受阳光。那一刻,不知怎的,突然想吃烤地瓜。哈哈,北方人才叫地瓜,南方人叫红薯。我问他,你还记得我们在哈尔滨买的那个烤红薯吗?放在老式的大铁皮炉子上烤的外皮已经有些焦了,我们尝了一口,甜甜的,但是外面太冷,他就把它揣在羽绒服里捂着,回家之后放在暖气上再烤一会儿。我说,小时候我爸也经常买了烤红薯,怕凉了,放在羽绒服里,回家放在暖气上再热一会儿给我吃。
05
这大夏天的,我是怎么突然想到暖气的呢?
还要从昨晚,哦不,今早说起。我和男朋友在上海租的小公寓隔音不好,旁边住的人总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很大声地讲话。睡得朦胧之际,我又听到了隔壁有男男女女的声音在说话,我看了下手机,4:11分。我有点困,但是在床上辗转反侧,被吵得睡不着。我想起小时候我们的老房子楼上有一户人家很喜欢吵架,有时候大半夜的能听见夫妻俩砸水瓶,甚至砸电视的声音。他们打的厉害,影响了大家休息,就会有人敲暖气管子,楼上的人听到了,自然明白要小点声。
后来逐渐流行起了地热,家里和楼道里都不用再出现那些管子了,可是我还是喜欢暖气。通过暖气就能把楼道里每家每户都串联起来,有什么事敲一下暖气管子,就像是传递一个彼此都知晓的暗号。邻里之间总算有个联系。现在我们租着单身公寓,门挨着门,可是彼此并不认识,甚至走到对面也并不会点个头打个招呼,好像一个时代就这么过去了。
在每个人的记忆里,总会有一些看似并不重要,但一直挥之不去的东西萦绕。对一些人来说是小霸王游戏机,对一些人来说是装满小玩意儿的饼干罐子,对一些人来说是复读机和卡带,这些东西承载着对于童年的记忆和家人传达给他们深深的爱。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总是毫无征兆地想念家里的暖气。到现在我才发现,暖气是个神奇的存在,它不止能温暖人的身体,更能温暖人的心。
以后我们在家也装个暖气吧?我跟男朋友说。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广东那么热,你要装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