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权因为母亲的病,正焦头烂额,韩伟在电话中说起那档子事,他肚子里多少还是憋着一点火的,当时就说:“哥几个口径不一,自然会闹出疑问的。再说,咱们这个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游昆和姜常的身份,一个特殊,一个脸熟,说不定哪阵子,就让人认出来。至于咱们俩个,屁事也没有,可是尿胞打人,虽然不疼,那骚气难闻。我这边忙得什么也顾不上,你还是问一问那三位吧,也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韩伟听了在理,也没多说,只问询了一通康权母亲的情况,临了说:“那事可能我多虑了。你忙你的事,过一半天,我约他们几个一起去看望一下姨姨。”康权说:“唉呀,这可不用了。我那个老妈他现在连我这个当儿子都不认识,你们来了闹笑话呀,还是算了吧。再说,陶玉要是见了你们,问起那档子旧事,还不又阴差阳错,就更麻烦了。”韩伟说:“那好吧,过两天咱们干脆一块坐坐吧。”
压了电话,康权继续为父母洗着衣服,按理说这种家务营生,应该另有人做的,可是小妹出差了,何况平常也靠不上什么。弟媳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与母亲红过两次脸后,几乎很少上父母门。妻子陶玉虽然还算主动,只是身体纤弱,偶尔还上门做点小营生,洗衣服这种事就不愿动手了。其实,个中有体力不济,和心理深处多少有点的嫌弃。所以,多数时候,父母生活不能自理了,康权自然就成了最大依靠。对此,康权偶尔也心生酸楚,更多的时候觉得倒是一种生为人子的理所应当和行孝的幸福。
母亲出院后回到家里,主要是靠父亲护理着,康权也时常过来。那天,被药物控制住的母亲要到户外晒太阳,父亲主动想陪,被母亲黑眼瞪得不敢乱动了。康权让父亲只管看电视,自己抱了一把有多处断裂的塍椅,放在了院里的梨树下,拉着母亲的手刚刚安顿坐下来,留在屋里衣服口袋中的手机响了。父亲心疼儿子,有点紧迫的提了衣服颠颠地送出来。康权接通了手机,却是单位中有事,领导让他尽快过去。
看着在洗衣机中洗了半趟的衣服,康权手脚不停中左右为难,最后想法一定,又沉下心来继续作业。在他的心目中,如今那个无足轻重,把半辈子人生都奉献了的工作,实在是越干越觉得没意思,也没结果。可是人到这个年龄,下海不成,升官无望,发财无门,上有老人要侍奉,下有儿女要抚养,工作不干,工资哪来……。
康权一直干完了家务,才擦了一下双手,骑了自行车往单位跑。半道上,看见穿得西装革履的游昆领着一个牵狗的女人,正从一家超市中出来。两人遇了个正着,康权忙于奔命,游昆却是在意外相见中悠闲地问这问哪,还把那个女人介绍给康权。原来是当地电视台的一位主持人,康权心想,怪道看着让人眼熟,原来是个名角啊。
与游昆道了再见,康权骑着自行车,脑子里想这个名角跟游昆之间,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又想,游昆这小子,生活里除了女人和酒以外,你都找不到他还有别的什么内容了。他突然想起了韩伟说得事,想返回去跟游昆私言两句,又急着工作上的事,矛盾中骑了车子往前急赶。
偏偏是人越忙事越是多,在一处十字路口,康权又遇到了一个“非常”的熟人。她是自己高中的同学明玥,而且曾是自己青春时暗恋过的一个女孩子。明玥惊喜地喊着康权的名字,从人流中闪了出来,一脸甜甜的微笑。正欲穿越红灯的康权,闻声略有几分腼腆地站住了,脸上溢出一丝“苦脑人”的微笑。
应明玥的邀请,两个人来到了路边的树影下,彼此颇有意味地互相审视着问候了近况。说着话,明玥原来灿烂出来的惊喜的笑容黯然下来。康权见状,心里一顿,不好意思地说:“最近忙得我连个电话都没顾上跟你打。”明玥说:“我知道,你妈的病听说又犯了。现在好点了吗?”康权心想她怎么会知道呢,嘴上说:“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还好,现在能在家里治疗了。”明玥问:“哪,谁伺候阿姨呢?”康权脱口而出说:“除了我,他们还能靠上谁。”完了,觉得有点不对,不好意思地补充说:“我妈现在见了谁都心烦,就我还能应付。”
讨厌的手机又响了,领导再一次催问康权在什么地方,要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单位来。康权无奈中止了谈话,临别的时候关切地说:“你好好的注意身体吧,完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给我打电话。”明玥脸上腾起一抹中学时令康权心动的红晕,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嘴唇一抿,口角上提,就把那种黯然的神情全部转换掉了,还开玩笑说:“看来你的忙碌命一点变化都没有。”这让康权想起了曾有的一次谈话,笑着应说:“你的记性可真好。”明玥说:“那看记什么了。自己的事我现在反而老是记不住。”临了又说:“我现在可是个大闲人,你要是真忙,就通知我一声,看能不能帮你。反正我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康权跨上了自行车,在人流中走出了一段,回眸一看,明玥还站在那棵树下,傻傻地伸着颈项望着自己。这让康权顿生悲悯,想挥一下手,又怕让路人看了好笑,所以只在脸上带出一丝岁月无情,命运无度的苦笑。
那天中午,康权很迟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妻子陶玉因为做饭时,和上学归来的女儿发生了矛盾,吵吵闹闹中,把电磁炉上的烩菜给忘了,就烧成了一塌糊涂。女儿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哭,陶玉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抹眼泪。推门而入,原就情绪满腹的康权,无言地站在屋门口,扫描着乱糟糟的家,嗅着烟气呛人的味道,忍不住深深的喟叹了一声。他什么也没说,一通手忙脚乱,把锅里烧糊的菜能吃部分盛到了盘中,余下的黑锅巴,悉数倒入了垃圾袋,放到门外过道中。
一家人在康权的招呼下,坐在饭厅餐桌前,开始吃饭。康权给女儿和妻子一人揪了一块卫生纸,要她们擦干眼泪。妻子照做了,女儿却不响应,脸上挂着泪水,凝目鼓腮,带着一副绝不服输,充满冤屈的表情,只管吃甜米饭,就是不举菜。康权想替这娘俩圆通,又怕说错了话,把刚刚平息的和平局面再次打破,犹豫中感到言语如堵,嚼饭如泥,噎在喉咙处还很憋了一下。
家里的电话又响了,妻子不接,女儿借故端了饭碗离桌而去,康权拿起电话,听到的是一通歇斯底里的吼叫。
打电话的是弟媳吕娥,连哭带嚷说:“大哥,你还管不管你兄弟了,他把我往死打呢。现在又去找刀子了,我不怕,要是今天打出人命来,我要你们老康全家人都不得好死。”这虽是女人情急下的气话,可康权一听,还是怒火顿生,回了句:“那你们尽管打吧,打出了人命,就报告110,自然会有人管你们的。”这回答噎住了对方,等了一会儿,弟媳才威胁说:“好啊,好啊,我才不打110,我找你们家的疯妈傻爹,看他们管不管。”康权一听急了,忙解释说:“你不要嚷了,我刚才是气话。我马上就过去。”
压了电话,康权再没有吃饭的胃口,呆呆地坐在桌椅上,自言自语说:“今天这是咋了,哪来的这么多事啊。”泪花在他的眼里打转。妻子体贴说:“我都听见了,你不要过去。过去了什么用也不顶,徒然生一肚子气。”又埋怨说:“吕娥现在变得越来越无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分家另业,咋好意思打电话过来。再说康炳也真是,管不住自己的老婆,还老爱去惹她。”康权看着妻子,忧虑重重地说:“要不是因为老爸老妈情况不好,我才不会管他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