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到冬天,柴火就紧张起来,我们就用干树叶替代。
一场声势浩大的风过,叶子就迅疾地飘落下来,时常就飘远了,落在路边的土地里。
顺着犁子翻过的折痕,是一道一道长长的泥土的波浪。靠近路边的土地,波浪里就有一窝一窝的树叶。
我们就沿着波浪,弯下腰来,一把一把地,把树叶抓起来,堆成一个一个的小丘,然后运送到路口。
树底下河沟里的树叶,就简单了。拉上一个耙子,往沟底一站。顺着沟坡从上往下一耙一耙地拉,每一次,耙子上的叶子都缠得拉不动。这个动作我们称之为“搂”。
搂树叶最好是一大早。树叶上还有着潮湿的水气,沉甸甸地贴在地上,不容易飞。如果是下午,叶子干燥,风一吹,刚搂在一起的叶子就会飞散起来,一部分就飘转而去,白费半天功。
几个小伙伴一早就在大公路上碰了头。于是,各自划定势力范围,拉着耙子顺着坡搂,或者是沟底。搂得一大堆一大堆满是的。
沟底的树叶被扫荡得差不多了,就去地里拾。犁沟里,地头的土坑里,一眼望去,哪里的叶子聚得多就去哪里。
有时候,两三个人同时要抢一个窝里的树叶,那就要看谁跑得快。耕过的土地,晒过之后,松软似沙。脚踩下去,常常就灌了一鞋窝子泥,有时候一个趔趄,脚没落到实处,就结结实实地摔趴在泥地上,引得同伴恣意坏笑。
把树叶运回家,在院门外晒晒,堆城丘,上面蒙上塑料薄膜,薄膜顶上再用破砖烂石头块压着,防止风吹,防止雨淋。
树叶的火是软火,易燃易灭,火力不够,只合跟树棍子、玉米骨子、秫秫秸、棉柴等搭配着用,做个贴补。它最适合放在鏊子下烧,做熥馍的烧柴,或者供引火的烧柴。说得时髦点,它适合短平快。
元稹悼亡诗《遣悲怀》其一云:“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今日俸钱过十万 ,与君营奠复营斋。”读来令人伤感,没有柴火烧火做饭,妻子仰望古槐希望它赶快落叶,好以叶作薪。夫妻贫贱到烧火的柴都没有,其光景可想可知。
好在,童年时候,我还没有见到母亲要仰望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希望它赶快落叶。田野里,参天的大树也是有的,树叶子,在一段时间内还不至于困乏。等到它也了了时,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那时候,若读到元稹的这首诗,怕是于眼前的落叶就会加一层重量。好在,那时候是读不到的。
一个孩子,从童年起,就转徙于田间地头,一心一意地做一件事,在我们那个年代,是很寻常的事。
搂树叶,是过去一段岁月里的一幅油画,浓墨重彩地挂在我的梦里。
于是,也就从童年起,直白地品尝到生活最原始的滋味。
一种遥远又永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