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四月里小区是一个30年前的易地搬迁安置小区。

小区原住户大多是四月湾的农户，后来有公司投资在四月湾修一个水电厂，拦了大坝修水库，把四月湾淹了，所有农户就地易地搬迁进了城，说是集中安置在四月里小区。

可是四月里小区烂尾，开发商跑路了。

王翠花家是第一个住进四月里小区的家庭。

小区烂尾两年的时候，王翠花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嫌弃他家一直租房住，跑了。

痛定思痛，王翠花母子决定不再干等着了，开发商不盖了，那自己接着盖，即使是烂尾楼，也要住进去！

母子俩东拼西凑了6千元钱，把烂尾楼给装修了。屋里刷上白墙，安上门窗。烧柴火灶台，手提自来水，电线接隔壁小区的，污水和厕所里的水，直接排到窗下的沟里，如果太臭了，就添些土进去盖一盖。

王翠花母子二人在烂尾楼里一住就是4年。

住进烂尾楼的第4年，王翠花唯一的儿子，酒后掉进窗下的沟里，淹死了。

为儿子办完葬礼后，王翠花把老伴和儿子的遗像绑在身上，围着烂尾的四月里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

身后留下的，是长长的、刺鼻的汽油味。

12月24日晚上，永宁市里的年轻人都在交换苹果，庆祝平安夜。

王翠花在四月里小区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一个月后，新开发商接盘了四月里，在被烟火夷平的废墟上重建了小区。

一

游贵山是第一批正式住进四月里小区的住户。

原本计划集中安置在四月里小区的住户，大多嫌晦气，将住房改成了出租房出租，或者干脆卖掉。

游贵山也嫌晦气，但他一个单身瘸子，唯一的儿子外出打工后了无音讯，靠低保救济生活的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住就住了24年。

重建的四月里小区有三栋楼，游贵山住正中间的2号楼3-1。

游贵山平时在小区里捡捡垃圾，靠卖几个塑料瓶和纸皮换酒喝。

今天早上他翻垃圾桶的时候，摸到了一个长长的，软软的东西。

从垃圾桶里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旁边遛狗的李锦铭发出了铜锣敲响般的尖叫。

那是一只断手。

警察很快封锁了四月里小区。

在垃圾桶和下水道里总共发现了十三块尸块，拼出了两具尸体。

二

回答完警察的询问，晕头转向的游贵山回到了2-3-1，拎起剩下的半瓶酒，去敲响了2-3-3的门。

住2-3-3的王尚雨，是一名退休刑警队长，没退休前为了上下班方便买了这套房。后来他女儿出国留学，留在了澳大利亚，3年前孙女出生，老伴赴澳照顾孙女，留下王尚雨一人困守2-3-3。

王警官在老游眼里，是个有能力、有眼界的大人物，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游的第一反应就是去听听这个邻居的看法。

王尚雨不喝酒，于是他正襟危坐的听着老游边喝酒边陈诉。

酒喝完了，老游也说完了，王尚雨将老游打发回家，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将斑白的头发梳理整齐，去敲开了1-1-2的门。

开门的，是那个被尸块吓得失声尖叫的李锦铭。

三

面对王尚雨，李锦铭脸上没有了早上的惊慌。

他悠闲的躺在摇椅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挠着旁边躺着的京巴的下巴。

王尚雨俯下身子，眼里透出冰冷的光芒:“这次的案子，是他们做的吗？”。

李锦铭抬手拍了下京巴的头，惹来小白狗一阵低声的呜咽，漫不经心的回答:“不是”。

王尚雨不依不饶:"那你怎么这么巧，刚好出现在哪里？"。

李锦铭拎起京巴的后颈皮，把小狗提在空中晃了晃:“它闻到了点东西，催我去看看”。

随后把京巴放回地上，认真的回答王尚雨:“我都看过了，不是他们做的，是人祸”。

王尚雨直起身，顺手将李锦铭摆在桌上的半包中华烟揣进自己兜里，问到:“你还要护他们多久？”。

“他们也只是想活着而已，现在可遵纪守法了”，李锦铭看着被王尚雨顺走的烟，心疼得眼角直抽抽:“人心有时候比他们可怕多了”。

四

这个案子很快就告破了。

死者是住在四月里的一对夫妇，男性叫齐天源，女性叫王乔。

齐天源原本是个货车司机，出车祸后瘫痪，整日卧床在家；王乔在市人民医院做护工，在齐天源出事后辞职在家陪护。

凶手是他们刚满十八岁的女儿，齐莹莹。

齐莹莹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孩，任谁都不会将她和杀人犯联系在一起。

在法庭上，齐莹莹声泪聚下。

在她的描述中，杀了父母是为了让他们解脱。

齐天源瘫痪后，脾气日渐暴躁，常无故谩骂王乔与齐莹莹母女。

母女俩整日以泪洗面。

终于，在齐天源的骂声中，王乔喝下了农药。

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抽搐的王乔，齐莹莹举起了刀。

瘫痪在床的齐天源目睹了凶杀后，劝齐莹莹自首。

已经红了眼的齐莹莹对齐天源，再次举起了屠刀。

杀人后，齐莹莹原本打算分尸后再煮尸，最后抛尸到郊外。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砍钝了两把菜刀后，仅剩的体力只够把尸块扔到小区的下水道和垃圾桶里。

五

法医的尸检报告中，王乔并没有服毒自杀的痕迹。

然而死者的家属还是联名向法院写了求情信。

他们说如果齐莹莹被判死刑，齐天源家就绝户了。

他们说齐莹莹做出这种事，要怪夫妇俩教养不当。

他们说生命可贵，不要让人间悲剧重演。

最后，法官认为齐莹莹的犯罪动机不是很卑劣，没逃跑就是人身威胁性不是极大，虽然年满十八岁可是她的心智发育不够健全，加上受害者家属求情，所以齐萍萍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蜂蛹而至的媒体以褒扬的语气表示，“她是为了解决父母的痛苦，才犯下了这样的滔天大罪的，法官的判决难道不是对法律公正和宽大更好的尊重吗？”

齐莹莹保住了性命，十几年后应该可以减刑出狱。

六

四月里小区2-3-3，王尚雨正在认真擦拭着摆在电视柜上的全家福照片。

李锦铭牵着狗略显谄媚的站在一边，“王队长，听说你对那个案子有兴趣，那边的小兄弟们搜集了点资料给你”，边说弯着腰递上了一个文件袋，“新来了个朋友，还需要你这边帮帮忙，给落实个身份”。

王尚雨打开文件袋，里面有一张照片和一张纸，照片上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抱着个一两岁的小孩，小孩眉宇间与齐莹莹有几分神似；那张纸是一张收养证明，被收养人齐莹莹，收养人齐天源，王乔。

(四月里小区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