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在上海的时候,住在地铁11号线浦三路附近的一个小区。这边已经是浦东新区的西南角了,开发不算很久所以没有太多车来车往,很安静,而且小区旁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晚上很舒服。刚来时候没门禁卡,等人送来之前无聊,就跟物业门口的保安小哥聊天。小兄弟一脸憨厚腼腆,制服大沿帽下的眼睛却又不见同龄人的朝气与快乐。
我倚着冰冷的电镀栏杆儿问,哥们儿老家哪儿呀,他的眼神掠过一秒钟的不情愿,“老家安徽。”
我一下子明白了,笑笑说我家乡河南,也是经常被黑的无奈。貌似我这句一下子打破了空气的凝滞,于是跟个居委会大爷一样知道了他一次值班是12个小时;这里位置不算繁华所以工资也只有三千块。我以为这必须包吃包住了吧,没想到我又图样了,小哥带着无奈口气回答说,「只管吃,住只能租几百块的平房。一年到头攒不上什么钱。」
平房说的是上海的棚户区。上班族租一套三居室里的单间,一月花上三千在上海都很正常不过,可想而知几百块的条件是有多差。
末了,我突然随口问了一句——
「平常跟你打招呼的人多吗?」
「还……好吧……」
撒谎。几乎一个月来,很少看到有出出入入的人跟他们物业保安打招呼。可是自从那次聊天保安哥认识了我,我开始没事儿进出小区就跟保安打个照顾,内容嘛也是跟咱们北方打招呼口气一样一样的——
「吃了吗?」
「刚吃了,你呢?」
又撒谎。明明隔着窗户看到他的铁饭盒还跟我早上出门儿一个造型。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差不多是整个小区里唯一不需要门禁卡并且看到我就提前把门打开且冲你嘿嘿一笑的,也慢慢发现有的业主开始跟那个保安小哥打招呼了,他的眼神也有了快乐。
我知道,大概我是唯一一个肯问他一些心里话的陌生人吧。我也理解他为什么遮掩。所以每当听人说不喜欢这里,上海太冰冷不快乐的时候,我就会把这个小故事讲给他们听,末了加一句,
「这个城市冰冷不冰冷,是你说了算的。」
后来又慢慢喜欢上了楼下的便利店,因为老板是东北人特别热心,关键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于是作为收留过流浪猫的业余猫奴也喜欢上了老板家的猫。
更有意思的是,这家便利店是这个城市这个小区的陌生人们的避风港。这里的顾客不再戴着「我很高冷」的面具,呐,听说有的面具叫「我很忙别烦我」,也有的面具叫「我是白领我的内心刀枪不入」,有的面具叫「我老板是个碧池就知道加班加班加班」。
在这里的夜晚,热热闹闹的开始了「深夜食堂」版的解忧杂货店——
「又加班啊?XX你的快递下午到了。 来,帮你热好了牛奶……总共X块X」
「老板才吃饭啊?」
「可不是!你哥最近做饭越来越不上心了。 哎你没带伞吧?看你淋的,先拿我的吧可别淋着!」
还有陌生的邻居。我还是跟家乡一样,电梯碰到过手忙脚乱抱不动大箱子的陌生的上班族,就帮着搭把手;碰到过老家过来,帮忙工作的儿子儿媳带孙子,却格格不入抱怨着没了老伙计下棋,总是记不住门禁密码的陌生大叔帮着按开门。
也碰到过一对可爱的父女,下了电梯小女孩高兴地骑着童车一路骑出去,我赶忙跑到前面打开单元门,不然撞上去可不得了。父亲赶紧拉着小公主,让她跟我这个陌生人说「赶紧谢谢叔叔~」我笑了笑没回答,我还是不太习惯叔叔的称呼。
我只记得那天走出那突兀的建筑楼,踏上被太阳晒干的水泥砖的时候,我跟那个父亲几乎同时发现,自己沐浴在经历昨夜大雨穿过层层树影的温暖阳光。那位陌生人似乎突然发现了这一瞬间的美好,脱口一句——
「哇!妞妞快看,太阳!」
这个瞬间我突然有些感性,因为……鬼知道之前那几个月我心里头到底经历了什么。直到那一刻,阳光划破雨云划破冰冷,划过沉寂内心的与试图冲破的阳光之间的藩篱,洒下的一瞬间宛如见证了一道上帝创造的神迹,仿佛时光也忽然凝滞。
我也是个陌生人。在格格不入的家乡是,在异乡也是。直到离开那里,我还是不知道那里陌生人们的名字,也许明年有的人会离开那里,离开那座城市。
没关系,你我生命中不也是有的人曾经那么亲密到无间,最后成为了陌生人;
没关系,总有千万趟列车中的千万个车窗,有一扇我曾经张望;你路过的千万个橱窗,总有一个我也曾驻足凝视;
没关系,我,还在春天等你。
小白大叔的晚安悄悄话:
十月阵雨,上海。当时便利店里的猫猫,渣相机请见谅~
“嘿,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