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一座丰碑

这座纪念碑,立在高原之上。

群山蜿蜒,沟壑纵横。沉积了亿万年的黄土高原,裸露着亘古以来最为原始的莽莽苍苍的面目,裸露着飞沙走石惊雷狂风打击过的结实的肌肉,裸露着雪凌欺风雨淬炼后的钢铁一般的筋骨。巨龙盘旋,保卫着这座纪念碑;猛虎蹲踞,守护着这座纪念碑。

这座纪念碑,立在渭水之畔。

涛涛渭河,裹挟着鸟鼠山的溪流、冰雪、暴雨,裹挟着高原的淤泥、细沙、巨石,裹挟着大禹治水的功德、夸父逐日的宏愿、魏征治国的恩泽,自西向东,在大地坚实宽阔的胸膛间肆意奔腾,呼啸而来。滚滚南河,汇集着榜沙河的粗犷、龙川河的秀丽、漳河的婉约,自南向北,势不可挡,杀入渭河。两条巨大的河流,如两条闪光的柔软的丝带,萦绕着这座纪念碑。

高高耸立在武山县鸳鸯镇渭河大桥南侧桥头的这座纪念碑,是一截从九万里地心深处撅出的的脊梁骨,雄壮,伟岸,挺拔,高峻。风吹不动,雨淋不垮。

纪念碑座落在红色大理石铺成的正方形台基上,背西面东。台基长2.1米,宽1.8米,高0.6米,铺着绿色地毯,围着栏杆,正面有台阶。纪念碑两侧,雪松苍翠,柏树成林。纪念碑后面,一峰孤起,突兀雄壮。纪念碑前,盛开着一束鲜花,白色的百合与黄色的万寿菊,衬着碧绿的叶子,散发着幽幽清香。

纪念碑高7.5米,红色,四方四正。碑顶,高高擎着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在三月春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纪念碑正面,镌刻着十四个烫金大字:“红一方面军长征强渡渭河纪念碑”,上款为“公元一九三五年九月廿五日”,下款为“武山县人民政府 二零零二年八月一日”。纪念碑背面,镌刻着红军长征过县境碑记:

“民国二十四年(一九三五年)九月廿五日拂晓,毛泽东率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从漳县新寺入县境,经过苗庄,马力杨坪、王门、付门、丁家门,到达鸳鸯镇。分二路强渡渭河,击退了漳县、陇西赶来阻截的国民党军,上山北进,在费家山水沟村一带宿营一晚。二十七日,过榆盘,东去下堡通渭榜罗镇。

民国二十五年(一九三六年)八月二十三日,由四方面军副总指挥王树声、政委詹才芳领导的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从漳县新寺镇进入武山县境,经过马力杨坪、王门、付门、丁家门,到达鸳鸯镇。该军九十二师由军参谋长李聚奎率领继续北进。九十一师驻鸳鸯四十余天,开展抗日反叛宣传,在鸳鸯颉家门成立武山县苏维埃政府和农会,播种革命种子。成立鸳鸯、马力等处粮站,筹集军粮,追剿土匪,惩处恶霸,为民除害。十月八日渡过暴涨的渭河,在建军山一带击退国民党三十七军毛炳文部尾追,经榆盘庙儿沟、下堡东,进入通渭县榜罗镇。”

碑文不长,详细记录着红军两次强渡渭河的经过。方正端庄的烫金碑文,虽平平实实波澜不惊,却字字入心。一字一句读下去,八十六年前的一支队伍,正穿过历史的云烟,大步走来……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八千余人的队伍中,大多是一辈子当牛做马连个姓氏名号都不知道的地主家的长工,大多是终年栉风沐雨面朝黄土背朝天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农民。也有背着膏药走街串巷的江湖游医,南街上杀猪卖肉的屠夫,磨房里做豆腐的小贩,布店里量布裁衣的小二。也有血气方刚敢为人先的豪杰,养尊处优叛逆觉醒的少爷,文韬武略心怀天下的书生。这群人如一股股细流,从五湖四海,大江南北汇集到一起,汇集成一条大河,汹涌澎湃,浩浩荡荡,翻涌着滔天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奔腾而来。

这是一支长途跋涉的队伍。

这支队伍,从浙江嘉兴南湖上的一条红船上走来,怀揣着“星星之火,终将燎原”的理想信念,雄赳赳,气昂昂。走过上海南成都路辅德里,走过广州东山恤孤院,走过武汉,走过南昌,走过汉口,走过湘赣边界,走过江西三湾村,走过广州,会师于竹修林茂的井冈山。再从井冈山到莫斯科,从莫斯科到福建古田,从福建古田到江西瑞金。又从江西瑞金出发,过湘江,到贵州遵义,渡过赤水、金沙江、大渡河,翻过雪山,走过草地,出腊子口到哈达铺。再从哈达铺过漳县新寺镇,进入武山县,顺着榜沙河,走过杨坪、王门、付门、丁家门,到了这渭水河畔。

这是一支英雄的队伍。

这支队伍,领导过武卅运动,领导过省港大罢工,领导过北伐战争,领导了土地革命战争。南昌街头的夜色中,武装起义的第一枪,惊醒了熟睡着的亿万民众。秋天的炮火中,冉冉树起第一面由镰刀、斧头、五角星铸就的钢铁般的鲜艳旗帜。广州的黄花岗上,英雄的儿女进行过可歌可泣的战斗。国民党五次围剿的血雨腥风,未能浇灭将士们心底炽烈的火焰。湘江低语,诉说着悲壮惨烈;赤水含笑,歌唱着神谋奇兵。大渡河上,十八勇士撕开缺口;卢定桥头,廿二好汉夺下天堑。群峰林立,刀辟斧削的腊子口及其密密麻麻的机枪大炮,未能挡住英勇前行的脚步。

一路走来,抛头颅,洒热血,攻坚克难,前赴后继,革命的力量源源不断!一路走来,晦暗了明晰,明晰了晦暗,在晦暗中探索,在前进中明晰,最终走向永远明晰了大彻大悟。

尽管饥肠辘辘衣衫褴褛,尽管脚下不可一世的渭水翻卷着浊浪,张扬着吞天沃日的嚣张气势,尽管前头青面獠牙的机枪以逸待劳,后边呲牙咧嘴的大炮步步紧逼。但在有着“人间正道是沧桑”的清醒、“万水千山只等闲”的乐观、“战地黄花分外香”的豪迈、“试教天下谁能敌”的自信、“敢教日月换新天”的雄心的今朝风流人物面前,这些只不过是一点困难,一条细流,几个毛贼。英雄的军队只轻轻一抬脚,就跨过了这条渭河,只微微一挥手,谈笑之间,一切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已烟消云散灰飞烟灭。这支英雄的队伍穿过渭河,到达费家山,到达榜罗镇,到达陕北,到达延安,红遍大江之北,红遍全中国。

依稀看见,这支队伍中还有开天的盘古,移山的愚公。还有造字的仓颉,尝药的神龙。还有略输文采的秦皇汉武,稍逊风骚的唐宗宋祖。还有破釜沉舟的项羽,卧薪尝胆的勾践。还有变法图强的商鞅,取经度人的玄奘。还有囊萤映雪的车胤,凿壁偷光匡衡。还有抗金的岳飞,抗倭的戚继光。还有造地震仪的张衡,算圆周率的祖冲之。还有我,有你,有他,有亿万炎黄子孙……

星河闪耀,江河奔腾。这是一支由民族血液凝结而成的,蓬蓬勃勃生生不息的队伍!

回过神来,这不仅是座纪念碑,更是一座丰碑。

这座丰碑,还立在参差十万人家之中!

放眼望去,白色的梨花,紫色的丁香,黄色的油菜,碧绿的小麦,绚丽夺目,沿着河岸随意铺展开来。纪念碑南侧,鸳鸯老街上房舍鳞次栉比,店铺琳琅满目,人流熙熙攘攘。渭河之上,公路大桥、铁路大桥、高速大桥飞南走北,纵横交错。渭河北岸,正在崛起的鸳鸯新街连甍接栋,高楼林立。勤劳朴实的鸳鸯百姓,一代又一代,在这块厚实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丰碑周围,遍地花开,陇原春正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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