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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之后,能明显感觉到风的味道是有变化的。夏风总是夹带着海浪的潮湿、夏虫的低吟与空气里的闷热,秋风则通透许多,轻盈许多,带着凉意,带着温柔,带着桂花香与茉莉香。
这个时候,往往就是九月了。对于一位师者而言,九月是有所不同的。开学季,重逢时,新起点,新目标,在九月初至的时刻汇聚而来,热烈而欢腾,忙碌而充实。而紧随而至的教师节,无疑是九月里颇为重要的一天。
这些年的每个九月,都会为这个节日写一篇文章,写一写与这个节日有关的人和事,写一写与这个节日有关的昨天和今天。把过往的文章摊开来看,发现里头既有对恩师的敬佩与怀念,亦有对节日的期待与感念,更有对父亲的追忆与思念。忽而明白,我对这个节日比一般人有更深的执念,是因为,这个节日里,有父亲在。
父亲在我面前扮演过许多角色,农民、教书先生、校长、书法家……这些角色有的相得益彰,有的大相径庭,但无论是何种角色,我觉得父亲都扮演得挺好。虽然他在台上用客家普通话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时让我听了就想笑,虽然他穿着汗衫在地里挥汗如雨时全失了文化人该有的斯文,虽然他在给我们上数学课时也会有学生调皮捣蛋不把他放在眼里,但这些都不妨碍他在我心中的伟岸形象。
是的,在我还小的时候,父亲就是我心里的山。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是用半辈子的坚持换来的。平常极少见父亲舞文弄墨,但一旦要开笔写字,父亲是极为慎重的。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春节前蹲在祠堂里为大伙儿写春联的样子:调墨,铺纸,蘸墨,凝神,挥毫泼墨间,人间四季跃然纸上,凡人所愿尽在笔下。
父亲写春联的时候,村里人会围在一旁,啧啧称赞,不时惊叹,公然品评,说这一笔写得好,那个字写得妙。父亲在写字的时候并不搭腔,好像眼里心里只有纸和笔,只有墨和字。而当父亲放下笔站起来抽上一口卷烟的时候,他就又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聊今日天气,聊来年收成。
可在我心里,这是父亲的高光时刻,比他站上国旗下讲话、比他在地里鞭牛耕地、比他在讲台上说方程算答案都要威风,因为,村里找不到第二个能像父亲这样写字的人。我为有这样的父亲感到骄傲。
父亲在学校当校长,也写字,用粉笔写美术字。我记得学校操场的墙报上最常写的是“向雷锋叔叔学习”、“庆祝国庆”“元旦快乐”等诸如此类的大字,这些字都由父亲来写。我站在一旁看父亲一笔一划地写,看他怎么把一个字写得像画一样好看。父亲写这些字的时候大多都是一气呵成,当然也有修修补补的时候。他会往后退几步,端详一番,再上前擦掉重写,再端详,当他点头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又写出了满意的作品,我便也跟着点头跟着高兴起来。
十六岁那个夏天,我是在笔墨间度过的。我一边听着录音机浅唱嘶吼一边在书桌前铺纸写字。父亲有时会走过来,指着某处说“这一横写得好”“这一点写得不错”。我丝毫不掩饰心里的小骄傲。在父亲面前,我用不着掩饰。
十八岁那年,我成了一名老师,这似乎是早就注定了的事情。在我看到村里后生对父亲的敬畏时,在我看到众人围在父亲身后看父亲写字的时候,在我看到父亲和颜悦色地跟学生上课不像别的老师那样大发雷霆的时候,在我看到父亲一生清贫却又时有富足时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要成为一名老师的。
我和父亲共度了七个教师节,他便离开了我们。往后的教师节,我依旧会笑着过,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对着天上半月说一声:“爸爸,节日快乐。”
那一刻,除了明月清风我,还有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