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日
早起六点二十去跑步,归吃了早饭。八点半时给小蕊打电话说,今儿回北杨庄不回?小蕊说,回呀快到学校门口了。我说,到学校门口了给我打一个电话,我好去。于是在家里等着,过了一会儿,打电话说到了,我到学校家属院门口,小蕊的车停在路边。我到路西小卖部买了二盒烟,然后去北杨庄。走到长江路东头时停了车,小蕊买了三袋苹果,又从家里拿了六瓶酒。回去后,小蕊五舅、大伯、五伯那儿不能空手。车到薛庄五弟门口,大门关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院里拴的狗汪汪汪地叫起来。一问邻居说,小玲上新疆摘棉花去了,不知五弟上哪儿了。不知是不是来麻将去了,最近庄上来赌抓走了几个,不敢明着来了。我问,谁知道五弟的电话?说后院小芝有。于是到后院小芝家,问了五弟的电话。我打过去,五弟说,这会儿在李店街的。我说,你这一会儿都到去北杨庄的路口等着,我和小蕊一会儿都到,开着车快得很。这几天咱二姐病有点重。去北杨庄见见小蕊的俩伯,一个是说下儿这个事全靠他们招呼,再一个咱二姐直接回去。叫他们把房子打扫一下。打了电话,小蕊开车去北杨庄,走到草庙王公路去北杨庄路口,见五弟在那儿站着,电动车放在一家门口。于是停了车,让五弟坐上一路儿去北杨庄。先见了小蕊的五伯,拿了礼物放屋里,又见了小蕊的大伯。几个人到房子南边的地里看看。二姐承包的地东头高一点儿,可好了。小蕊她大伯说,上回说了,我找了看地先儿来看看,说这块地儿没有劲儿了呀。于是又到西地河边看看,荒河沟儿高低不平的,东西两边高,这个地方是个小河沟,河沟边原来有两个窑,后来窑平了,成了个土丘,土丘东南角姬旺他妈已经埋那儿了啦。说是请南阳的看地先儿看的地,花了两千元,看了说这个地方有一棺地儿。我看看有点儿得拉,我和五弟看了都说,这会中,荒草湖泊的,东边烧砖挖了一个土坑,夏天下连阴雨了,这儿还积水的,都不同意埋这儿。然后,一干子人在路边又拍了一会儿闲话。归,走到路上,小蕊开着车说,还是找个看地先儿看看,田田说,青台有一家儿,找了一个看地先儿看了一块好地,挖出来的有盆盆罐罐,干活的人都拿走了。把原来的坟起了埋别处,他们埋那儿。找个好看地先儿看看,东北角老坟和这里两个地方都看看。我说,想找个看地先儿看看也中,别三处都看,就看您房子南边的地,叫选一个具体位置。把五弟送到草庙王公路边,他去骑电动车回去,我把给五弟的礼物放电动车上。我和小蕊归。到长江路坐四路公交车回家,到家二点半了,下了一些饺子吃吃,又睡了一会儿。
红香圃曰,老家薛庄儿那儿风俗,人老了要找个看地先儿,选一块地气好的地方埋那儿,对子孙后辈好,人码儿旺。小时候多次听庄上的人说过,老杨家的坟会长(指爷奶的坟),占着地气了,老杨家要出人物。奶奶在世时给我说过,爷的坟还没有占着正地方,将来奶下世了那一棺才占着正地气。占着地气了人丁旺,后辈人不瘸不瞎,并不是别的。伯说过,村西地共三亩,是河东一老财的地,买时花了十八个钢洋,买地时东家也没有来,来了一个伙计。整块地就爷奶的坟那地儿最高。过去生产队时起过土,挖出来一股细沙,从东北穿过爷爷的坟延伸向西南了。母亲去世后,我在地里栽了十二棵塔柏,因为天旱,只活了两棵,后来小杰又栽了树,都长有二人高了。2017年4月3日上午,我和小六坐小蕊的车回去,在茶庵又买了六棵塔柏,喊了五弟,栽在伯妈的坟旁边,花了130元。当天下午就下了雨,第二天又下了中雨。又过了三天,这个双休日(四月八、九日)雨哗哗地下了两天,心想,塔柏肯定活的稳了。就让这些塔柏为父母遮风挡雨吧。庄上的人们议论爷爷的坟会长,那只是一种议论,其实是伯每逢清明十月一都添坟,把坟添大的。但是,村人有个说法,没有占着地气,想添大也添不大。
十月十三日
下午二点半到学校大门口照了脸儿签到,去卫校看二姐。二姐睡在那儿输水呢。看上去好些了,坐了一会儿归。
红香圃曰,二姐病重了,没有精神,去了也不说话儿,真正是看看。不是医生,没有临床经验,在药物上帮不上忙。目前还有钱的,也不需要在钱上帮忙。
十月十四日
十点多正在学校图书室电脑前打红学会成立二十年大事记呢,手机响了,是小琴打的说,这会儿我上银行出来了,咱俩去看看二姐。我说,行啊,你过来吧。我这一会儿就走。小琴说,在卫校大门口等你。
一进病房,二姐闭了眼正挺床上输水呢。二姐见小琴走到床前说,不中了,想出院的。我说,别说出院,住医院最平安,出院住哪儿的。二姐说,情那儿窝瘸那儿。小琴坐在北边床沿上,说了些安慰的话儿,过了一会儿,我和小琴走了。
红香圃曰,听小蕊说,这一段二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的,瘦的很。常常说一些:到时候了得走了,不中了呀,活不长了,过两天出院吧,一天一千多元之类的话。我听了心中一沉一下子,这可不是好兆头,二姐心里已经没有求生意志了,已经在精神上感到绝望了。虽然我隔两天去看看,常常劝解二姐,心里想,十句哪怕听进去一半句,只要精神上不跨,就有生存意志,就可以配合医生积极治疗。
十月十八日
十点多去北京路佛慈药店买药,走到百里奚路西边的小巷时,手机响了,一接是小蕊打的说,医生说现在有一种新药,治疗脑部转移有特效,用不用,我给医生说了,不用算了。我说,我一会儿就到卫校了,到那儿再详细说。小蕊说,你过来了买几个土豆和红萝卜,打打叫我妈喝。于是在路边菜摊儿买红萝卜,六元,又买了土豆,四元,计十元。然后到佛慈药店买了药,去卫校看二姐。进到病房,二姐安安静静地闭了眼,睡那儿输水呢,灰白的头发掉完了。小蕊给我说,医生说了一种新药,是治疗脑部转移的,效果好,我给医生说了不用。我说,在医院里住着,还有积极治疗,减轻痛苦。该用的药还要用,像营养药,止痛药,针对性地用药,减轻痛苦,维持治疗,至于能维持多长时间,存活多久,那是天命。人的寿命是天定的,不是想活多长时间就能活多长时间。是上天叫活多长时间活多长时间。小蕊又说,这几天欠费了,把我妈的钱取一万交上。我说行啊。说着掏出手机给小琴打电话说,我这一会儿在卫校看二姐的,欠费了,想取一万,你安排着取。小琴说,行啊。
小蕊给二姐打饭后,二姐呕吐起来。可能是胃受不了。我忙走到床头用卫生纸给二姐擦擦,二姐吐了我一手口水和粘液。小蕊又下楼去买卫生纸去了,我心里压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真受罪,真可怜啊,情是叫人看了心里难受。二姐命真苦啊。过了一会儿,十一点半了,小蕊买回来卫生纸,我下楼回家。
红香圃曰,人的一生也就这么回事,匆匆几十年,再大权势也好,再高地位也好,谁都难免生老病死。人一生下来,都是奔着死这个终极目标去的。但是,人人知道会有一死,但为什么还活得津津有味呢?虽然知道会死,但不知道哪一天会死,如何死法。从生到死这个过程充满了喜怒哀乐,人人都知生之乐,活着时对亲人的不舍,对死去后孤寂黑暗的恐惧,对生的留恋。于是,对死产生了恐惧。又有谁知道死亦是一种解脱,是一种结束,是一种开始,一种灵魂轮回的开始。死时未必很难受痛苦,死去后未必很痛苦孤寂。生有乐,死亦不可怕。恋生畏死是人之常情,俗语有好死不如赖活着。人只要不绝望就不会去死。古今中外,多少人为了信仰正义,为了祖国民族而慷慨赴死,从容就义,他们视死如归,坦然面对。瞿秋白临刑前坐在草地上从容说道:此地甚好。坦然而死,那是何等的潇洒,那是何等的超然。漂亮的死也是一种生的永恒,而屈膝卑劣苟活于世,则是一种耻辱。也有多少人贪生怕死,不惜出卖亲人、正义、尊严,只为活命。司马迁有一句名言,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奥斯特洛夫斯基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中也有关于生命、死亡的警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当怎样度过呢?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解放而进行的斗争。”是呀,生命是单程之旅,它没有回程。人活着,存着一口气,两眼睁着,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啥都有,一旦无常来到,两眼一闭,一口气出不来,人死就如灯灭,什么也没有了。但是有的人是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人是有命运的。比如杨绛,她活到一百多岁了,就相信人有命运,人有灵魂,这个世界有神有鬼。
十月十九日
吃早饭时,小琴给了我7000元,于是拿了到图书室上网发帖子。小琴打电话说:“九点多时,你到学校大门口,他们又给了一些钱,我再给你三千。”关了手机,于是下楼。到大门口等,过了一会儿,小琴骑了电动车过来了,从包里掏出来一叠钱,查了三千给我。我用手帕包了,装在裤子口袋里去卫校。到十楼病房,二姐挺在床上输水。小蕊说,昨天下午小姨用信用卡刷钱,交了五千住院费,你给我小姨五千,剩下的五千给我。我用信用卡刷钱再交,这样能取现。我说,你给我个缴费条,我下去交。过了一会儿,小蕊说,这儿有住院费条,你交吧。于是我拿了缴费条下楼去,到一楼缴费处交了五千。这是我用工资垫的。一点四十分,我给小六打电话说,你到学校一下吧,我把你给二姐交的住院费五千给你。于是在家做午饭。后来,小六打电话说,已经到了大门口。我到家属院车子棚西边,把钱给了小六说,小蕊说医生介绍了一种新药,治脑部转移的,咱也不懂临床情况,用不用?小六说,不用了吧,也没有啥用。我又说,还有个情况,今年过了年三月初,存钱的闫洪那儿出了问题,银行扣走了6千万。其中三千万是别人的,三千万是闫洪自己的。她自己的三千万还有一千万是融资的。从三月份都取不出来钱了,谁要钱了给一千两千的。给二姐这一万是我用工资垫的,不够的部分是您嫂子借的钱呀。今年上半年的八万利息4800元,也是我用工资垫的,一共垫了14800元。像这种敏感特殊的情况,我会敢给二姐说,她知道了心里一难受得了。我只能生法儿垫钱,反正咱二姐还有七万元的,垫完了再说。又说了二姐的病,我说,二姐是慢性的,像她这种病能维持一年半载,三月二月不好说,这就看天命寿限了。然后让着小六在学校吃午饭,小六要回去,于是坐公交回去了。
红香圃曰,二姐没福呀,命里占着的,因为大姐大哥在外面工作,二姐盼着找个条件好的婆家。于是挑来挑去,年龄大了,嫁北杨庄姬家,生活节俭的很啊,那时候三个孩子还小,省吃俭用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在地里拼了命干活。有一年过年都没有买大肉,千省万省的积攒了一些钱,盖了五间二层楼房。2002年明哥48岁得血癌去世了,再过了几年,日子过的艰难啊。可到了青台,卖承包地补了一些钱睁不愁没钱花了,又因为家务琐事生气。发现病时已经二年了,光发烧咳嗽,也没有往肺癌这病上想。2012年10月,到卫校一检查,已经是晚期了。又因为是慢性的,多活了三年,受了多少罪。精神上受了多少折磨啊。
十月二十日
九点多时,去卫校看二姐,争着眼呢。怕夜里翻过掉下床,换到西间一个有床护栏的床上,正在输水,小六也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我喊小六到走廊西头说了一件事,我说,小蕊给你打电话没有,咋说的,要是出院了就早点儿办出院手续。我给小蕊打电话,没有人接。过了一会儿,电梯门开了,小蕊走了出来。于是三人站那儿,我问,给田田打电话没有,恁俩商量没有,您妈是还住医院里,是出院?小蕊说,昨晚打了,没有打通。我说,一会儿了,你给田田打电话,你俩商量商量,田田要是同意出院回去了,住田田那儿也行。不行了住北杨庄咋不中。
晚上六点多,小六到学校家里,我正辅导多多写作业呢。小六坐在床沿上说,二姐这几天情况不好,不行了出院算了。是咱二姐哩,谁不心疼?不说感情,理智的想想,住医院里多受罪啊。我说,现在二姐好好的,啥都知道,都住医院里,积极治疗,该用药还用药,减轻痛苦,尽量延长存活时间。小六哭着说,她现在都糊涂了,转移到头上,话都不会说了。以前有人说,一个病人拖垮一个家族。我听了还生气。过了一会儿,我说出院了住哪的。小六说,能住田田那儿看住田田那儿,给李国军打个电话,住他家里也中,他应该管哩,在他那儿伺候七八年,现在病了,法律上也应该管。我说,治病都没有指望他,现在再攀扯人家,没意思。我一直操心治病,该咋用药咋用药,该咋治疗咋治疗,到事儿上都简单了,都好办了。要出院了最近都办出院。说到最后,小六说,我给国军哥打电话。
红香圃曰,因为姊妹情分,因为二姐没有人管,心里放不下。操上心操不上心,总是想管管,给二姐精神上安慰,可怜二姐命苦啊。
十月二十二日
早起六点去跑步,归喂多多吃了早饭,送多多去学校。又折回来,八点时手机响了,是青台田田家宛玺打的电话,他说,听田田说,叫俺妈出院回来住的,行啊,回来吧,回来了伺候着方便。昨天下午俺伯来了,找到我说,事儿上了回青台,把事儿包了办办,全管。我说,行啊,我同意,支持这样办。接毕电话,又给小六打电话说了情况。
五点多,接了多多归。这时,小六打电话说,一会儿和小蕊一路儿来。过了一会儿,二人来了,坐那儿说二姐的事儿。小蕊说,不回青台俺伯那儿了,直接回北杨庄,这两天水减了。我问小六,钱的事儿给小蕊说没有?小六说,说了呀。我说,同着你我得把情况说一下,现在咱二姐不会说话了。存钱一开始存二万,后来取出来花了。又存了10万,买郑州的吉非替尼时化了二万,还有八万。这二年利息有二万五千元,都取出来给了您妈。每次都有结息的条,连几块几毛都给了。现在钱出现了问题,我心里很为难。我要是有钱这个钱我拿出来最好,现在又拿不出来。这个事还得着落到您妗子身上,叫她负责要。但是,我不敢保证啥时间给钱了。给钱了给,要不出来钱有条的,这事儿不会算完了。钱条是给你,你情找老板要哩,你妗子也帮助要,还是放您妗子那儿叫她要。小蕊说,这号事儿多了,还放俺妗子那儿吧。我说,您妈也治真长时间了,她是慢性的,一开始不知道是急性是慢性,心里没底。病友说的那句话,蛮行,坚持了三四年,您妈的求生意志也很强烈,化疗再痛苦也没有绝望。现在病到这个程度,谁都知道结果是啥,不说感情,理智地说,出院也是个办法。出院了,住青台田田那儿,伺候着也方便,该输水了输水。过了一会儿送她们走了。
红香圃曰,我让小琴把二姐的钱存成高利息,真的是好心好意。医药上帮不上忙,想着能在经济上帮帮了尽量帮帮,又不是别人,自己的姐的,也尽了姊妹情分。做梦也想不到会出问题。经常问小琴,能掌握着不能?小琴说,没事呀,资产几千万哩,还有两块地。我可相信,自己的老婆不相信相信谁呢。谁知道连老板自己也想不到会出事儿。人不可有贪心,一有贪心往往上当受骗。人只要没有占便宜的心理,就不会受骗。是受骗就是有占小便宜的心态,你想人家的高息,人家想你的本钱哩。非法集资可坑苦了老百姓,省吃俭用的节省俩钱,存成高息使利息的,结果血本无归,倾家荡产啊。永远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十月二十三日
十点时,去卫校看二姐,二姐正由小蕊、田田招呼着解手呢。我站在外面走廊,等了一会儿进去后,见二姐头发掉的没有几根了,闭了眼睡那儿输水。田田说,后半夜不睡了,早起睁了眼说啥还知。我看看二姐,闭着眼,可能头脑又不清醒了。这一段二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话也不说了,也说不清。过了一会儿,不安静了,双手露在被子外面,我走到床前,把两只手放到被子里说,手压在胸口上会好受,放里面吧,压着输水管了。又过了一会儿,身子侧过来,双手又动了。我说,是不是有事了,想干啥哩。小蕊问,是不是解手的,拿了便盆要接。我走出病房,站了一会儿,心里难受,进电梯下楼走了。
红香圃曰,明明看着二姐的病危重了,却束手无策,毫无办法,心里干着急。连医生也拉不住二姐走向另一个世界的步伐。看到亲人受罪,心里真如刀割般难受。心里难受不已,一见都想哭,可又不敢哭。
附记:这是在医院我与二姐的最后一次见面,想不到竟是永别。两年了,我的心里天天都想着二姐,我的心里放不下二姐。今年四月三日清明节的前一天,我和小六、小蕊回去看了父母、二姐。第二天做了一首诗,以哀悼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