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生特别讨厌自己的名字。
秋生的确是秋天生的,还是中秋节当天。可能是因为母亲从怀她开始就没有过上圆满安生的日子,这种残念一直到生产还没有结束,看着这个破败萧瑟的秋天随口一来就是这个名字了。秋生刚出生不久,就跟了外婆,从小就很少见到亲生爹妈,直到上初中开家长会才知道,原来小孩子是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的,不是像她一样,只有外婆。
所以秋生每次第听到别人问她:姑娘?秋天生的?
瞬间负能量爆棚。
秋生负能量爆棚的时候总爱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例如不高兴翘班拎个箱子就走了,原本下午的会议,她却拽着彦生在另个海岸线上晒太阳。又或许,闺蜜哭哭啼啼埋怨男朋友,给自己买了个新款手机后啰啰嗦嗦的心疼了一个星期,于是秋生炸了,硬是把人家拆散了。
又比如,在结婚前一个礼拜,啥啥都尘埃落地的时候,秋生跟彦生的一个大架吵的,闹的连婚礼都取消了。
2.
秋生结婚暂停的重要时刻,是在黄浦江边大吵的那个下午。
距结婚仪式的举办还有整整一个礼拜,秋生还在不停的纠结喜糖的口味和外包装款式。彦生无奈的低头,一边担心手头的工作,一边心不在焉的不知道要作何表态。说到喜糖,秋生又说到蜜月旅行。
彦生一如往常表达自己不愿意铺张浪费,婚礼仪式已是极其隆重,婚纱喜糖请帖车队等无一不是以豪华的冠名,只求秋生能够在蜜月这件事情上,从时间到地点到开销尽量省了算了。
婚礼风光一下就好了,玩可以再说么?
玩?
秋生心里的火球蹭的一下就着了,难怪自己之前打印出来那么多度假胜地的照片他还没翻看,给彦生的旅行日记本上写了十几个辛辛苦苦整理的攻略建议,彦生也没啥回应,原来他想着这出啊。
彦生这到底是怎么了?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对自己的爱有所保留了?连蜜月都要省掉天呐这简直是国际玩笑,到时候自己所有的闺蜜都会笑掉假下巴的。她可是秋生啊,她可是曾经众星捧月的秋生。想当初自己之所以选彦生,还不是因为觉得彦生一副干净单纯的模样自己才从了他。早知道随便挑个有钱能靠的嫁过去算了,也不至于在结婚这个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时刻,这么畏畏缩缩小家子气。
可是当初的彦生,怎么知道自己揽入怀中的,是这样的一颗炸弹。
秋生的确很美,当初追秋生的人确实很多。秋生很好,安静的长发纤瘦静美,刚刚回国的彦生因为秋生一汪清水的眼神,就拜倒在了追逐的大军中。秋生单身了很久,那会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然就答应了他。
3.
答应了就后悔了。
秋生不止一次在跟闺蜜的聚会中不停的吐槽。
彦生回国后啊,虽然进的是大企业,但是要从头做起,你们知道么,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我买一个包,买房买车?我看我头发都白咯。后来彦生辛辛苦苦七拼八凑在恋爱快一年的时候买了房,被秋生眼睛一横,哆嗦着写了秋生的名字。
那个破房子谁稀罕啊,都快到浦西了啊,那么远开车赌打车难,难道让我坐地铁?
彦生有时候也会觉得些许累了。
可是彦生一看到秋生,什么累都抗了。秋生依旧是那个秋生,白静脸,长直发,纤瘦,唯美。女孩子多好的年华都跟你在一起了,不就是婚礼要的隆重了点开销大了点,那还不是你老婆,长的还不是你的脸。
按照彦生原本的想法,他想带着秋生去澳洲结婚,在那个大草原和羊驼满地跑的南半球,在自己长大的地方,对着自己的父母,听着秋生说,我愿意跟你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他在追秋生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么美的女孩子,只有那样纯粹的大草原才能配得上。
秋生一听就炸了。
干嘛跑那么远结婚?我不要浪漫我要隆重,我的闺蜜们都在这里最好的酒店选最好的花园办最浪漫的户外婚礼,你让我跑那么远的荒郊野外结婚,犯了哪门子抽抽了啊,娶我是那么不见的人的事情啊。因为这个小提议,彦生被秋生拒之门外了一个多礼拜,看的外婆直摇头。
婚礼妥协了,刨出婚礼预算,剩下的彦生的全部家当都在股市里,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出去度蜜月还跟澳洲的父母要钱,加上工作又忙。于是彦生只想商量再等等,一累一着急情商又低,说成了能不能取消。
彦生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担心的看着秋生,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颤。
4.
秋生终于捋顺了自己脑袋里打架的那五个小人。
当初,秋生觉得彦生单纯不爱玩,能把自己当成宝贝一样养着,自己那敏感烦躁的小心思就完全不需要操心彦生整出其他幺蛾子事情。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跟之前认识的那些臭男人没什么区别,也只是追到手了就不珍惜。这样的彦生,真叫秋生心寒,这样的彦生,秋生瞬间不想嫁了。
秋生泪眼婆娑的低头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虽然仪式还没举办,戒指早就被秋生戴在了手上,秋生心里的敏感小宇宙在慢慢产生核聚变,慢慢的要变成她自己都预测不到的变化。
脑袋里的五个小人不停的说,彦生也许不爱你了,连一个蜜月都不满足你,彦生也许有其他的想法了。
手指上的戒指就像千斤顶,压着秋生喘不过气。
手指上的戒指,好像连平时夺目的光泽都消失了,怎么看怎么都不真心实意了。
彦生走过来,只想拉住秋生。
秋生往后退了退,摘下戒指,用右手的手指捏住,在彦生面前晃了两眼,头也不回,扔进了黄浦江里。
秋生这么一扔,真是把彦生的心也扔到黄浦江去了。
他准备拉住秋生的手一缩,仿佛秋生是一块千年寒冰,彦生突然就是觉得很冷。
他缩回了手,想了想,也缩回了头,走了。
5.
秋生想,这本就不是我的错。
彦生啊彦生,你当初追我的时候,姿态低的像奴隶,头低的像孙子,是你把我舍不得买的包包装的特精美送给我,跟我说我配得上任何好的东西。是你把限量版的高跟鞋给我抢来,在外婆的小院子里害羞的给我穿上,还说鞋没脚好看。当初是你惯坏了我,现在怎么就不行了。
男人啊,真是喜欢你的时候你是一切,不喜欢你的时候你想要啥都是要了他的命。
秋生担心起自己的未来,一个星期后自己就真的要嫁过去了。
再一闹脾气那就可就是二婚了,这一嫁,简直是人生中的重大转折。
秋生从小就没有体会过什么是书上写的家的温暖,外婆很好,给吃给穿给钱,但是其他都不闻不问。秋生高中跟女同学打架,一身破烂的回到家,外婆叹气,然后帮她收拾,什么都不提。大学的时候开始,秋生住校了,回家更是少,外婆依然不问不说。秋生想,外婆是温暖的冷血动物,这样也好,这叫自由。
可是,秋生还是很羡慕那些能被亲人揽入怀中撒娇任性的孩子。
秋生想,幸好是要嫁给彦生了,这样没有家的感觉的日子,许是要到头了。
她挑了彦生,明白自己拿的是一手好牌。
彦生当初追她的时候,秋生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曙光。彦生很干净,社交低能,不会说话,不懂浪漫不会送礼物。从小家教很严,花钱要考虑对人有礼貌。跟平时那些玩的乱七八糟的男人比起来,彦生就像是天使。
秋生许是不懂很多大道理,但是秋生知道,自己会挑男人。
秋生没多想就答应了。跟彦生在一起后,一切都是她想像的样子。
原本就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这件小事,可是秋生有时候觉得,若是不放在心里揣摩揣摩,纠结纠结,掂量掂量,琢磨琢磨,矫情矫情,总觉得来得太容易,不敢轻易揣兜里。
6.
好几天过去了,彦生竟然没有打电话来。
婚礼酒店的经理打电话,跟秋生和颜悦色的商量一个海鲜菜品的更换,秋生直嚷嚷,然后打车去酒店试吃菜品并且严厉的批评了他们的仓储配送问题。
而后,秋生走进她即将跟彦生举办婚礼的地方。
舞台、凳子、灯光、紫色的丝带,看了一遍又一遍。
秋生想,彦生啊,你只看到我的各种不满意,其实我最满意的,就是跟你在一起。
秋生想,彦生一定会懂的。哪怕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交流过。
真正的,交流。
秋生给彦生打了电话。
彦生接了。
喂。
你没死啊,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啊。
没干嘛。
我跟你说要是找不到那个戒指,你就不要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跟你结婚了。
……
……
好。
电话断了。秋生握着电话,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两天后就结婚了,婚礼前还一堆事呢,他父母应该到了吧?他应该要安排见面啊吃饭啊聊聊最后的细节吧?他的伴郎哪天到?我的伴娘礼服都试好了啊。
我的戒指呢?买不到那个同款的戒指,我一定不嫁。
限量版的彦生也有办法。
他,彦生,可是我即将要嫁的盖世英雄啊。
可是。对的,所有的故事都有可是。
可是女人的第六感一旦爆发了怎么捂都捂不住。
果然,彦生不在家。不在公司。电话再也打不通了。朋友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秋生在彦生的家里,像个侦探一样仔细搜查每一个边边角落。
彦生平时用的登机箱不见了,好像少了几件衣服。
好像是一场告别。
彦生走了。
7.
婚礼取消了。
这一巴掌打在秋生脸上,真是啪啪响。
婚礼前一天晚上,彦生还是没有出现。秋生在彦生的一个朋友的帮助下,一个个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人,婚礼取消了。多一个字都没说,多一个字也没人问。
订金不能退。秋生带着一帮人在酒店喝个烂醉。
彦生你个王八蛋,我秋生跟你在一起两年,你真是给了我一个漂亮的结局。
这辈子别让老娘看到你,不然活剥丢到黄浦江里。
朋友们都看着秋生,体会不了她的感受,全都默默闭嘴,陪她默默喝酒。
秋生的家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什么都没问,秋生的妈妈看看秋生说,要不,跟妈妈出国散散心。
不去!!!
秋生这破脾气。
外婆什么都没有说,依然继续缝制给秋生出嫁用的被子。那一针一线好像在说,反正你早晚要嫁的,提前准备总是好。
秋生依然满世界找彦生,在这个人与人之间靠着几串数字相连接的时代,手机一关,就是另外一个宇宙了。
她想,婚礼前新郎跑了,自己一定是恨死彦生的。秋生觉得,这个不是人生的污点,也不是人生的转折,只是一个失误,她一定要把这个暂时处于不正确轨道上的彦生牌小宇宙给拽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秋生把所有能找到彦生的朋友电话全部打了个遍,才发现自己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的联系方式,并且全部都一个口气的表达惋惜表示不清楚。
秋生甚至没有彦生亲戚家人父母的任何联系方式。微信群都没有。
她在彦生的家里转悠着,这个租来的小房子,自己平时真的很少来,厨房里整洁干净的厨具,冰箱里还有彦生时常为自己准备的水果和酸奶。
秋生突然明白在彦生这里,她得到了什么。
秋生觉得生活其实很圆满,只是少了彦生,就一切都空了。
8.
越来越冷的上海,在彦生消失后巨大的空虚里。秋生一点一滴的开始怀念起彦生的种种,无关好坏,只是这么个人。
彦生以前对秋生说,秋生你真的很单纯和纯洁,可是你为了保护自己,为了用其他的种种方式证明别人对你爱的代价,不惜用三四五六七种物质去衡量感情。
别人没有安全感,是哭闹用一切手段绑住自己身边的人。
而你没有安全感,是亲手推开你身边的一切,看看谁能回来,回不来的就怪罪于命运。
秋生,你这个小刺猬,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嫁给我吧,生个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多美好。这是彦生求婚说的话。
那时候彦生笑的像朵花,在秋生看来却可恶的想一巴掌闪去黄浦江。
秋生的婚礼假期就要结束了,好歹自己还落了一套房子。
父母也都准备各自回去了,秋生并没有很难过,也许是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跟自己的父母去表达这种难过。
她的童年还没有学会跟父母谈心相处,父母就离开了她。现在要是让秋生抱着母亲哭一场,秋生会觉得恨陌生。
她客客气气的跟父母说,没关系,下次我一定看人看准点。这看人不准有时候是遗传,也不能全怪我。
外婆摇摇头,床上铺的大棉被已经缝好,收进了柜子里。
秋生站在黄浦江上吹着风,这么冷都快到冬天了吧,再过几天就是自己结婚一个月纪念日了,该要重新开始了吧。女孩子的大好年华有几天呢。
该走的就走吧。
好友给秋生打来电话:“秋生,彦生要结婚了,在澳洲,和他的初恋,后天。”
挂了电话的那一刻,秋生突然觉得自己不恨了。
那一刻心里所有的落寞变成了酸涩,然后是揪成一团,最终被自己慢慢抛向黄浦江。
秋生突然羡慕起那个能在大草原和羊驼的世界里嫁给彦生的初恋。
那一刻海边风吹过秋生的脸,秋生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突然觉得一阵轻松。
尽管这场爱情的结果,是彦生错了,是他逃婚是他又要跟别人结婚。
秋生想,毕竟爱过一场,彦生啊彦生,相比来说,我还是比你要深情一些的吧。
你爱了我那么久,还是你走了,这最后一次,也换我来大大方方的收尾吧。
秋生想要有一个正式的告别。
秋生突然觉得不那么难过了。她丢了彦生,却好像找回了自己。
9.
秋生订机票第二天就出发了。
秋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出国,以前出去玩都有彦生陪,原来自己的行李箱这么重。
秋生真的很想彦生。
她想,彦生,你真是这个世纪的大傻瓜。
秋生以为自己的纠结小情绪能在彦生那里化作另一种爱情的表现。
没有想到却变成了原子弹直接轰掉了他们的未来。
下了飞机秋生给彦生打电话,通了。
彦生我在机场我来澳洲了。
我知道。
……
我找了人去接你,号码已经发你手机上了。
……
我在忙,先挂了。
没有温度的声音,秋生想,你果真再不是我的彦生了。
这家酒店的设计简直是天人合一。
宽阔的草地,天然的湖泊,美丽的树林,中间镶嵌了个美丽的西式庭院。
这个曾被自己拍死在上海滩的婚礼计划。
服务员说,客人请这边走。
客人。秋生觉得自己应该带瓶硫酸来。
秋生一走进,很多人自然而然的给她让道。
秋生想,我虽然是前女友但是我又不是来砸场子的,有必要这么隆重么。
然后她看到了在舞台旁准备着的彦生。
那曾经是她的彦生啊,澳洲的阳光下长大的帅气大男孩,浑身散发着一股单纯和美好的气息。自己明明拿了张好牌,好到用尽毕生的力气换来的好牌,就这样被自己丢了。
那一刻秋生觉得自己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彦生啊彦生,不枉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那么,就祝你幸福了。
秋生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她隔着人群看着彦生。
阳光中,彦生站在秋生的对面。
心却相隔十万八千里。
秋生想,你当真是要娶别人了,你真的不懂我,那么你真的就不是我的幸福了。
就这样吧,秋生转身想走。
却被身后的人群拦住了。
然后听见彦生在自己背后用着大音量的话筒对自己喊。
戒指我找到了,你说话算话么。
秋生回头,看见自己的外婆,看见自己的爸爸妈妈,看见自己的闺蜜和朋友都在。看见彦生,那个阳光大太阳下的男孩,对自己笑着,像是看穿了一切的谎言后,一种别样重生的笑容。
秋生看着那个笑容想,回头一定要把他扔到黄浦江里。
10.
外婆对彦生说。我这个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太没安全感太任性了。
真是遗传我跟她妈妈的性格,都是我的孩子我知道。
你知道一个女孩子没有安全感是什么表现么?那就是不停的会去问你,问你的给她的爱在哪里。你看,秋生问你要那么好的婚礼,要买那么贵的戒指,她要的不是你的东西,要的是你的心。
彦生低着头说,我怕这样以后,我跟她,走着走着就散了。
彦生搓着手心说,我确定我的那个人是她,我希望用这样的方法,让她能确定自己的内心。
彦生说,外婆,我听你的,因为我们都爱着秋生。
外婆说,彦生啊离你们在上海定下的日子还有一个日期,澳洲那边还一个多月的时间,秋生明天是不是要找你去重新挑选喜糖的口味?
彦生啊,你的用心秋生是要用岁月才能明白的,但是你知道,一个对的人,是值得这样去守候的。
彦生说,嗯,外婆,这个是备用戒指,麻烦你晚上给偷偷换下。我怕明天……
外婆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