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半个月,时不时我还会想起,在车上曾遇到那位老人。
那天清晨,雾蒙蒙,浅灰色的天。为了遇在花园宾馆等我的文莉姐,我难得起早。两地相隔不远,起得也够早,赶了趟直达公车。在外面,我常不自觉以没表情的严肃脸示人。上了车,挤到车过道中间,几个站的距离,我站在中间靠门位置,方便下车。双肩包放在前面,手扶着椅背上,面无表情听着歌。车厢尚有空位,经过一站,乘客哗啦扎堆上来。像条张开大嘴的巨鲸,瞬间把所有沙丁鱼吞没入腹。不得已,我被挤着往里靠。呼了口气,调整位置,继续面无表情。
在我眼下的座位,坐着一位老人家。
老人家头戴老人帽,穿一身显旧的毛衣外套,拄着拐杖。刚好在中间靠门的位置,双手交叉,搭在竹拐杖上,侧首往窗外张望。就算坐着,也可以看出他身形高大,阔肩。并不像潮汕老人的体格。老人家上了年纪,独自一人,饱经风霜的脸,布满深深的皱纹。连我都好奇,便打量起他来。幸亏我挨着他的座位站,那样的目光打量,不会显得太冒昧。
原来,老人用竹子充当拐杖,一米来长,这样,亦可作扁担用。他端坐着,脚边放着一个行李袋,跟老人家的衣服一样,老旧老旧。一个装大米的蛇皮袋,蛇皮袋也被塞得鼓鼓的,袋口扎着绳子。似乎一不留神挤压到,随时会爆开。这架势,想必从远方来汕头这个小镇打工的吧。但想不出什么工种,他这个年纪,可以做得来。
我还未晃过神,忽然一阵躁动。
老人家望着窗外,头在车内前前后后几个回转,似乎找寻着什么,神情焦急。拄着拐杖慢慢起身,操一口异乡人普通话,朝司机喊问一句。老人家太老了,口齿不清,车里乘客多,普通话夹着乡音,在那样嘈杂的车厢里,更难被听明白。连我站在他身旁,也得用力听,才听得出,他问司机,车子是不是往火车站方向走?那趟车,我很少坐,不懂。司机没回答,几次下来,周围乘客目光全被他吸引,向他注目。老人家越发焦急不安。位置明明没空间移动,然而,他身子还是前后晃动,硬踏出一步,向前倾,跟司机死磕到底问个明白。
那么急,连我,跟旁边其他一些乘客跟着着急起来。
知道的乘客,告诉他,这趟车,并不是往火车站的方向。瞬间,老人家懵了。
折腾一阵,他缓缓坐回原位。把拐杖搁在一旁,从外套内衬衣兜里,掏出一个皮夹,一本绿色老年证。皮夹比老人脸上的皱褶更加老旧,棕色皮夹,被岁月磨得脱了皮。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干净的蓝色车票。我瞄到,目的地——淮北。然而,几点出发,我并没看清楚。他把车票放进皮夹,放进外套内侧暗袋。过一会,手又缓慢把它拿出来,双腿并拢,皮夹摊开在腿上,认认真真再看一遍。
淮北。原来,老人急着要赶火车。
可是,他坐错车了。
周围的乘客,好心的七嘴八张,告诉他,该在哪个站下车,该换哪一趟去火车站。因为我不认识,心跟着着急,只能眼睁睁看这一切发生。我明白赶不上车那种忐忑。错过这一趟,下一趟不知哪天才有。更何况,上了年纪,提着两大袋行李的老人家。我也好奇,他怎么会从这个小城,一个人坐火车,赶那么多个钟头火车,回他的故乡。我想,淮北,是老人家的故乡吧。可在那个阴冷陌生的早晨,他迷了路,人生地不熟。他的家人,在哪?怎么就放心,让他一个人流浪在外头。
站在我身后一个男生忽然开口。为了让老人家听清楚,他倾身向前,在他耳边重复几遍,告诉他该下车了。用心为他指路,该认哪一趟。
那一刻,我默默感恩。
老人颤颤巍巍下了车。
随后,本地一个中年人大叔。他走过来,坐在老人家,原先那个座位。
记得,当其他乘客好心回答老人家的时候。那个中年大叔站在车厢前面,叨叨念着什么,总之,话语让人厌烦。
过好一会,车厢恢复平静。
中年大叔说:”一个老乞丐而已,坐错车。“
那瞬间,如果可以,我想五指山掴下去。再让司机把他撵下车。
人情冷暖,薄如纸。他的出现,真像一颗老鼠屎。
那天车上,碰到这件微乎其微的事。让我耿耿于怀无法释怀。
此时此刻,老人家该在淮北的家了吧。
showlin 写于 2016-03-15 17:5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