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年间,登州府辖下有一个市头镇,沿河而建地形狭长,绵延数里,屋舍相连,人口稠密。
镇上人道德失落,纲纪败坏,以至作恶者甚多而行善者鲜见。
唯有镇东一崔姓员外多年来乐善好施,不与人争。娶妻张氏,贤良淑德,持家勤俭,后添公子崔庆,聪明好学,父母爱如掌上明珠。
是年,天下大旱,从镇中穿越而过的大河几近干涸,这种情况已多年未见。
这一天,有位僧人来崔员外门口化缘,被崔员外恭恭敬敬请进家中,备下丰盛的斋饭款待,他则站在一旁垂手作陪。
席间僧人说:“贫僧在五台山出家,现云游至此。听闻员外向来斋僧布道,以善心待人,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不差。”
崔员外说:“蒙上人不弃,若要化斋或化缘,老朽自当奉上。”
僧人说:“足见员外善心,但贫僧不为化缘而来,是有一事想告知员外。不久该处将有洪水之灾,员外即日可打造大船一艘,以备逼祸之用。”
崔员外诺诺称谢之后问:“但不知上人所说洪水之灾何时发生?”
僧人说:“镇上宝积牌坊下石狮子眼睛流血之日,便是洪灾到来之时。”
员外说:“既有如此大灾,应对全镇居民广泛告知。”
僧人叹口气说:“唉,你乡里皆为恶徒,岂能相信这凭空之言。”
斋毕,僧人说:“还有几句话,员外谨记,逃灾路上遇鸟兽落难可施以援手,自有回报,遇人则不必相顾,恐生事端。”
言罢,坚辞崔员外奉上的金银,飘然而去。
员外即请匠人在河道打造船只,昼夜不歇。同乡人问其故,崔员外以实情告知。乡人果如僧人所说,没有相信者,反而大笑四散。
崔员外不管乡人讥讽,每日让老伴张氏去牌坊下看石狮子眼里是否流血。
张氏往来日久,在牌坊下杀猪卖肉的屠夫问她这样做原因,张氏也以实情告知。
屠夫暗笑,世上竟有这样的痴人,天气干旱得河水都要断流了,还说什么水灾。况且石狮子眼里怎么会流血呢?
想毕,屠夫决定逗一逗每天都来的痴女人,他在杀猪之后,弄了点儿猪血抹在石狮子的眼睛上,等着看笑话。
隔日,张氏一如既往来到牌坊下,看到了石狮子眼里的血,大惊,急忙回家告知崔员外。
此时太阳高悬,暑气逼人。
崔员外不敢怠慢,命家人把贵重财物,日常应用器皿,粮食油米等东西悉数搬到船上。把一切安排妥当,已近黄昏。
忽然黑云聚集,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连下了三天三夜。致使山洪暴发,河水急涨,这座依河而建的市头镇房屋十室九毁,溺亡之人达两万余众。
正是乡民作孽太多,上天用这样的劫数来惩奸除恶。崔员外夫妇好善,得神僧救之。
却说崔员外一家乘船顺流而下,出了河口,看见山岩崩塌之处有一个幼猿溺水挣扎,随叫家人用竹竿救起,将息喂养后放归山林,幼猿得生而去。
行不多时,见一树木漂来,其上有一鸦巢,数只乳鸦欲飞不起,崔员外亦叫家人用船板托之,待羽干飞离。
转过河岔,见有一人被激流携裹,看到船来,口呼救命。
张氏提醒丈夫,僧人曾告诫要遇人不顾,崔员外回说:“既然鸟兽都救了,人就更应该救。”
于是叫家人用竹竿把那人救上船,取了干净衣服让他换上。
不几日雨停水落,崔员外还家,见房屋虽有浸损,却没被重创,略加修整即完备如前。其乡邻归家者,十仅有二三而已。
经询问被救之人,才知道他叫刘英,洪灾过后父母不知存亡,家室尽毁。愿成为崔员外的执鞭随从,以报答救命之恩。
崔员外见他年纪略大于儿子崔庆,顿生怜悯之心,就留下以养子待之。
光阴似箭,崔员外归家不觉已有半年,一日夜间,曾救员外于洪灾的神僧忽然梦中到访,对他说:“因员外广积阴德,子孙当有官禄之位,今国母娘娘到处寻找失落的玉印,你可让令公子前去告知玉印在后宫八角琉璃井中,即得官禄。”
第二天,员外正与妻子说梦中之事,家人来报,登州府衙贴出告示说,谁能帮娘娘找到失落的玉印,可授官禄。
崔员外大喜,想令公子前去,张氏则顾虑夫妇俩只有崔庆一子,从未远离,再说富贵有命,劝员外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养子刘英近前说到:“承蒙员外收留,无以为报,既是神人指点,我愿代弟一行。若果然得一官半职,定回来让弟领受。”
员外权横之后,就同意养子前往京城。因刘英成竹在胸,很快就帮娘娘在后宫八角琉璃井中打捞出失落的玉印。
仁宗欣然,宣刘英上殿,问其如何知道玉印下落,刘英就详说神人梦中告诉之事,却隐瞒自己养子身份。
仁宗说:“必是你家积阴德所致。”于是就用偏妃二公主招为附马,刘英一时显赫无比,再不提得官与弟崔庆领受之事。
却说崔员外自养子进京,整日盼有消息,只到两个月之后,才有从京城回来的人传说,刘英已经成为附马,荣耀加身。
崔员外已知养子负义,随叫得力家人陪儿崔庆进京,当面向背弃之徒讨要说法。
不一日到了京城,寻得显赫附马府,恰逢刘英归来,崔庆上去见礼:“哥哥别来无恙?”刘英猛见崔庆,心中大惊,怕他掲穿自己来历,坏了好事,立时变脸说:“我那里有过兄弟,必是狂徒冒认。”
于是命随从将崔庆投入监牢,以绝后患。
崔庆本是贵生富养,何曾受过监牢之苦,每日粗茶淡饭都难以下咽。忽一日,窗外有一猿拿着熟羊肉递与崔庆,崔庆恍然忆起,当初洪灾之中,父亲曾救下一猿性命,必是那猿前来报恩。
自此那猿每天都送来各种各样的吃食,帮崔庆度过牢狱之苦。狱卒连连称奇,问崔庆原因,崔庆便把过往之事和盘托出。
狱卒感叹说:“物类尚知感念恩义,人竟不如。”
后又有群鸦聚集窗外,哀鸣不歇。崔庆向狱卒要来纸笔,将现状修书一封,系于鸦足,群鸦盘旋飞去。
在家焦虑不安的崔员外获飞鸦传书,懊悔非常,立刻动身前往京城,即便不要官禄,也要保儿子无虞。
崔员外在京城遇上沦为乞丐的家人,两个一起见了刘英,谁知刘英全然没有以前的歉卑之色,对他不理不睬,视做路人。
崔员外又气又急之下病倒在客栈,夜里神僧入梦,告诉他命该有此一劫,让他安心养病,不久将真相大白。
接着神僧拜见仁宗,将刘英之事详细禀告,说刘英今日负崔员外,他日必负朝廷。现善人在某处受苦,望圣上明查。
第二天,仁宗招见崔员外,赞扬道:“君之善举可嘉,且重义若此,亲子当领受爵禄。”
即判刘英贪功忘义,合问死罪,崔庆外放为官,与父同去赴任,共享天伦。
真是:天行洪水浪涛涛,遇物相援报亦晓。人若前来莫相顾,恐将恩义化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