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小街,或许有人会嫌它无遮无挡、凌乱嘈杂,我却常被它吸引着,与它亲近,一路逛,一路找寻,一次次感受这儿淳朴的民风人情。
1
“今天来晚了啊。”坐在小板凳上的卖菜大姐一边刨着丝瓜一边招呼我。丝瓜摊前站着个中年男人,大姐手上的丝瓜应该是他买的。
“休息天小孩子到校比平时晚,不巧车胎又破了,耽误功夫了。”我说着蹲下来挑拣丝瓜。
瘦瘦黑黑的大姐是出城不远的三桥村的,三桥村有很多像她一样种菜卖菜的村民。大姐今年种的丝瓜有点多,整个夏天几乎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到地里摘下丝瓜,再赶着时间踏三轮车来到这里。我曾问她那么早能看得见么?她说天黑有头戴式矿灯照明。大姐的丝瓜自然是新鲜的,摸着干干的紧实又有弹性。新鲜的丝瓜容易刨皮,每次我会多买一些,刨完皮备在冰箱里。大姐来得比别人要早些,于是经常七点半之前就收摊了。说是摊,不过是把一堆丝瓜铺在一家小店门内的地上罢了。这个夏天我都在她这儿买丝瓜,大姐除了卖丝瓜,最近还多了鸡毛菜。丝瓜随人任意挑拣,挑到最后大姐就连卖带送。大姐说过她儿媳妇刚生产不久,她得快点回去照顾儿媳和孙女。
我拣了四条自己中意的丝瓜,便等着大姐忙完手里的活来过秤。
大姐把刨完皮的丝瓜灌入塑料袋,递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将钱塞到她空着的左手上,大姐展开手看了看钱,脸上略显失望,说了句:“你这人……”
中年男人倒坦然:“我身上刚好就剩这么多钱了。”说完径自拎着菜走了。
“怎么回事呀?”我问大姐。
“三块五毛钱的丝瓜,说收他三块,临走他只给我两块五毛钱。”大姐笑着摇摇头。
“一个男人怎么还这样?蛮肉麻的(方言:小气)。”我把挑好的丝瓜递给大姐。
“五块二,给五块好了。”大姐看了下电子秤,随即又从地上挑了一根丝瓜,一起装入袋子。
我忙不迭阻止:“不用不用,已经难为情了,别再添……”
“自己家里长的,哪能那么计较的?!”大姐已顺势扎紧了口袋放到我面前。
我执意要另外加钱给她。
“那我不卖你,你去别处买吧!”大姐佯装生气。
我只得顺了她的好意,拎上丝瓜继续往菜场里面走。
2
这里只是一条与紧挨着的农贸市场垂直的后街,原本可能只是市场的一个出口小路。小路北沿内城河,有一米左右高的水泥围挡围着,南靠西门老居民区,从清晨到上午十点是它喧嚣的时刻,随后便慢慢归于沉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已无从考证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周边居民乃至整个小城人都趋之若鹜的菜场。
在这儿卖菜的除了外地菜贩,更多的是提了篮子或推了三轮车的种菜农民。兴许是这里缴纳的费用比别处低,所以吸引了几十里外的农民都乐意到这里卖菜。菜多,既新鲜又便宜,买菜的人自然也多。常会有很多住城东的老人天蒙蒙亮就乘坐市内的早班车,穿过大半个小城,到这里挑选心仪的蔬菜瓜果。于是,在小街上你不经意间就能碰到熟识的街坊邻居或者多年未见的故人。
除了每年春节后的几天小街会稍稍冷清些,因为那几日外地菜贩回老家过年,种菜农民也趁正月里给自己放短暂的假。其余的日子,每天早上路两旁都会被各种摊点依次摆满。
卖菜人或蹲着,或坐在自带的小板凳上,面前的菜或用蛇皮袋垫着铺在地上,或直接装在大小不一的菜篮里。买菜人同样也都要蹲下身子挑选,遇到路两旁同时有人挑菜时,路中间就只能留有一个人通过的小空档。偶尔有个小碰擦,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会去计较。
已是白露节气,但这两日却丝毫没有秋高气爽的意味,空气中湿湿黏黏的,如同夏日般闷热。而此时的小街依旧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们把目光专注地投向那一个个菜摊,一堆堆食材。
3
刚走了一段,便看到有好几个人围在路南的一处墙边。上前,地上蹲着一老汉,脚边摆着两只装满乌豇豆的不锈钢盆子。在乡下时母亲每年都种乌豇豆,乌豇豆粥,乌豇豆饼,总之各种与之有关的食物一瞬间都涌现出来……我的脚也像被粘住了。
“乌豇豆多少钱一斤?”
“十五块一斤。”老汉毫不犹豫地回答。
“能便宜点呀?十四块好啊?我称五斤呢。”一位白白胖胖的老阿姨试图跟他讨价还价。
老汉低头摸摸盆子里的豆子,“不要你们贵的。要还价,我不好一开始就说十六块一斤?!”
老阿姨指了指围观的人:“这边人都要买的,就便宜点好啦。”
“对的,我也要称两斤。”一年轻女子随声附和。
老汉不再搭腔,只管低头抚弄他的豆子。
我蹲下来,也去摸豆子,豆子很干,心里想买,只是不识货。“这豆好像有点小,是今年的么?”
“现在哪还有隔年陈货?你想也没有呀!”老汉一听有点激动,提高了嗓门。
“他这豆子好的。今年夏天温度高,雨水少,有这样不错了。再说,乌豇豆又不会有转基因的,小是正常的。”在边上围观的一男子说道。
胖阿姨一听立马说:“先给我称吧,我称五斤。”
旁人都等着老汉开称。
“你家哪里呀?听你口音不像附近的。”老汉没带量具,胖阿姨一边用手捧豆子一边问。
“九里的。”
“还真是那边的口音。这么远你还不得乘车?”胖阿姨一脸的感慨:“这些豆子一点点剥出来也不容易,费时间,对得起价钱。”
我们也在旁跟老汉聊上了:“你家离季子庙远吧?那五口井真有那样神奇?”
“我家在九里乡下,不靠那里。”老汉一边打称一边回答。“你看,五斤。价钱归价钱,称要准的,再添点给你。”老汉又抓了一把豆子。
很快,一盆就见底了,老汉在另一盆里给我称了豆子。
我离开时豆子只剩半盆了,估计老汉的豆子很快就会卖完的。
4
一路走着,忽被人拍了一下,站在我跟前的是住同单元一楼的老夫妻,两人手里各提了些菜,我只顾看路边的菜没注意到他们。
“诶,许师傅,奶奶。菜好像买好了么?!”
“嗯,我们回去了。”老两口往回走。
我被前面一堆莲藕勾引着,女儿喜欢吃莲藕炖排骨,肯定是要再去看看的。
卖莲藕的是个外地女子,莲藕是她们家在附近乡下承包水塘种的,颜色虽不那么白净,有些表皮还带着淤泥,但明眼人知道这才是新鲜的藕。你要哪段藕,她便给你截哪段。
我手中的重量在不断增加,即使看到鲜菱,有带它回家的念头,也只能作罢。
5
我出小街时,它依然人头攒动,只是这样的景象似乎延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年初市政府的规划就把这一片区列入拆迁范围。
走在老西门大街尽头的桥上,有些许悠闲的人正站在桥北扶着栏杆,看河上百米远那正在新建的桥,河西侧的桥台、桥墩已浇注成型了。
下了桥,这条原本也是摊点密布的路,如今路北的建筑被拆的差不多了,被围挡围着,本来就不平的路面因为工程车的频繁驶入变得更加坑坑洼洼。
走到大路口,回望,这条路,路那头的菜场,还有那些在菜场上演的貌似粗俗、琐碎却带着生活气息的一切都会消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