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母亲第一次进城,今年,母亲53岁。
我曾无数次想过带母亲来城里的理由,却从来没想到过是带她来看病。但首先,我就带她去了磁器口古街(重庆市),而不是医院,似乎这样,我带母亲进城的理由就变成了旅游,变得浪漫温馨。
这是我第一次画母亲和我,这一年,我26岁,刚毕业。
仅仅是大学期间选修过一门素描课,我不专业,我需要借助尺子和橡皮擦花费一个上午才能把脸部初步画到位。而这张画,就是我和母亲在古街磁器口的合影。
接下来就是细化面部表情。那绝不是加深颜色就可以的。母亲的眼神里闪烁着好奇与疲惫,那需要有高光点,但瞳孔又不能比我的黑。母亲在笑,不明显且有些僵硬,因此线条不能太浓不能太圆滑。我自己则随意了,那是对磁器口的随意,是对镜头的随意。
我不由地想起当初去车站接母亲的场景。因为担心没读过书也没进过城的手机也不太会用的母亲走丢,我早早地就到了出站口,之后在人群里很快就看到了母亲。母亲穿着一件过时的蓝色女士中山服,有些大,斜挎着一个揣的鼓鼓的皮包,左手右手提了好几个袋子,正跟着人流往外走,眼神里有些慌乱,四下里好奇的打望,不知道是在找我还是在看稀奇。我竟然心生出一丝可耻的嫌弃,就像过马路时看到那些乞丐看到那些捡垃圾的人一样的情绪。但转而就感到愧疚,村里在我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打工好几年了,很多都已经有了孩子,而我还在读研究生,母亲这个样子不都是我连累的嘛?任何人都可以嫌弃她,唯独我,不可以!
表情到位后就简单多了,接下来是画头发。母亲的头发很少,而且白发较多,欠缺梳理有些散乱,更不可能像城里人一样染发烫发了,因此画起来也格外轻松,不需要太浓,留出高光,点缀些毛躁边缘即可。
高中毕业后大学四年研究生三年,似乎每回家一次,都会发现母亲头上白发多了些,脸上皱纹深了些,眼神里的光彩少了些,发呆的时候多了些。我无法挽留,唯一的方式就是尽可能努力学习,似乎这样我就能少一丝愧疚,我记得每一次在电话里听到母亲的赞许时她的开心:
“妈,我拿了国奖。”
“妈,我考上研究生了。”
“妈,我申请到去日本交换学习的机会了。”
“妈,我要去福特实习了。”
。。。
而如今,我终于能跟妈说一声:
“妈,我毕业了!”
磁器口我常来,轻车熟路,可这次却逛的最久。母亲对一切都那么热忱,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这里怎么那么多这么好看的好玩的好听的好吃的东西,我只能告诉她,这是中国几千年的发展几亿人的积累积淀,然后跟着她,随意她慢慢看。看泥人,看竹雕,看字画,看民俗衣服,看特产,看小吃,看乐器,吃个冰激凌,买个正新鸡排,再去喝杯咖啡,每个地方都给她拍个照片,我知道,她拿着这些照片就又可以回忆很久,可以幸福很久,可以跟村里邻居炫耀很久,等她快要忘怀的时候,我应该能带她进城里住了吧?
画好了,又淘宝了个相框,裱起来,拿回家,送给母亲。
毕业了,这也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在家呆这么长时间了,以后即将远赴上海,那意味着离母亲更远,意味着每年能见面的次数更少。但我想告诉她,这幅画里的每一笔,都是我的愧疚,是我的决心,不破楼兰终不还。
母亲,请您保重身体。
岁月啊,请你再温柔一点,善待我的母亲。
小子,请你再努力一点,不要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