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
减字木兰花·回梦
序:自情一场,故人恨见,恩爱不复,唯有离人泪。
残灯阑珊,车水马龙声缭绕。凭栏微倚,思绪如麻寒仄人。
梦游盛世,竹马青梅还记否。语尽还休,落得花零尘土扬。
浮生若梦,欢愁几何……
梦里梦外,戏里戏外,画里画外,有一抹孤独的灵魂在游荡。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到,还有些人,看到了也装作没有看到。
《绝招》是《封城四姐妹》中的一出。
封城,它可不是一座城,也没有一座城那么大,也就方圆一里,是个四周以群山为屏的小村,十几户村民占半里,居住在群山中央,剩下的半里是农田,将村寨死死困住。封城与世隔绝,空气晴朗,山清水秀,可以说得上是世外桃源。深有桃花源里“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貌。
村里有一户姓乌的人家,他家的闺女四个,个个儿是整个村子里一致认同的四朵金花,个个儿身段那都是极好的,至于模样是不是如花似玉,那就无从知晓了。有人道却是为何?原来啊,封城有个不成文的习惯,那就是谁家生了姑娘,便从小给戴上面纱。四岁以后,就是父母都不能看的。只有在姑娘们出嫁当天,新郎官在洞房花烛夜之时才能好运的看上一眼。新婚夜过后,姑娘们仍旧要戴着面纱,至死不再摘下。
时间:上时代昏晓
地点:封城
人物:乌双庆,庆嫂,得福,得贵,招娣,还招,在招,绝招
邻居:老祖宗,本家兄弟乌来喜,来喜婆娘,栓柱婆娘,长福嫂(寡妇)和闺女英子(5岁)
《绝招》
【幕启】乌双庆家里,众人或围在炕头上或坐在木凳上,绝招跪在地上。
绝招(唱)绝招我生在封城里,
打小面纱就不曾摘,
十年一日中规守矩,
哪儿晓得春心荡漾,
可怜啊天公不作美,
负心郎抛妻又弃子,
教我一人如何承受……
【绝招抹泪,一手护着肚子
【庆嫂气哼哼指着绝招
【乌双庆甩了绝招一巴掌,暗红的印子触目惊心
【庆嫂递了个眼色给招娣
【招娣唯唯诺诺,低下了头,口将言而嗫嚅
招娣:妹……妹子,低个头,认个错罢。爹娘会……会原谅你。
【大女儿的话让乌双庆很不满意,他把火气撒到庆嫂身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庆嫂唯唯否否,缩了一下脑袋,才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孩子
【在招收到母亲递来的信息,嗤嗤一笑,摆弄着修长的指甲,心里头不大高兴,她本想着让绝招给自己那地主当家的做小,谁成想这绝招竟然整出这幺蛾子来
在招:我说妹妹啊,你这是何苦!孩他爹都不知道是谁,一出生就是野孩子,不要也罢。听姐姐一句劝,早早地弄掉,把心收了,以后咱姐俩还是姐妹。
【还招神情淡漠,眼睛里空荡荡的,只是在听到在招的话之后,眉峰轻轻跳了一下,微不可察
绝招:我的好二姐!
【绝招声音如泣如诉
【得福把手一拍,气愤极了,指着绝招
得福:姐啊姐!说你什么好!你咋这么不争气!这下倒好,人财两空!你说你怎么不去死!
【得贵脾气没有得福暴躁,老实本分惯了,但也同样脸色很差,叹了口气
得贵:四姐啊,这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对。
【闻言,绝招一阵惊愕,盯着得贵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弟弟得贵也指责自己,心里顿顿的疼。平日里,自己最疼他了,她还以为得贵会向着自己。绝招冷笑,真是人情凉薄
【乌来喜横了他婆娘一眼
【来喜婆娘一哆嗦,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来喜婆娘:呸!小贱蹄子!不要脸!
(唱)想我也是那娇美娘,
起早贪黑伺候老小,
可不想那歪门心思,
名不正来言也不顺,
更别说未婚先有孕,
真真是把道德败坏。
呸!
绝招:我可么偷偷摸摸!光明正大着哩!
【乌来喜紧锁着眉,吸了口烟,等着烟气上升,遮挡住他的神情
乌来喜:四女子,怎么对长辈说话了!你婶子说得么错,婚姻大事,长辈做主,怎容得你偷偷摸摸背着人了。还说不是野汉子,人呢!么名么姓的!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么个人影。
【老祖宗一锤拐杖,发出很大的声响,众人都静了音,只听得绝招的抽噎声
老祖宗:哼!双庆他媳妇儿,你看看你,怎么生出这么个小荡妇!丢尽了我们老乌家的脸哪!叫我百年之后可怎么面对乌家的列祖列宗!哎呦!我的命可真苦!
【老祖宗撇开拐杖,干瘦的身子沿着炕沿儿滑下去,登时嗷嗷大叫,她原本是想装装样子的,谁知道腿脚不利索,没算计好分寸,竟真的扭伤了骨头,痛得她老眼含泪,哎呦直叫唤。众人赶忙围上去安慰
乌来喜:可你个灰女子!
乌双庆:下贱胚子!老祖宗要是有个好歹,看我不打死你!
【说着,乌双庆一脚蹬在绝招心窝上,把绝招踹倒了,仍不解气,又狠狠踢了几脚才作罢
【绝招说不出话来,两道横立的眉痛苦地揪到一块儿,她捂着心口,那里阵阵的痛,呼吸艰难。然而此时的人们,谁都没在意。终于,绝招昏了过去
夜色真美,月色正好。
绝招一下子惊醒,她抬手抹掉了额头的虚汗。打开灯,看了眼摆在矮柜上的钟表,时针指向数字二。矮柜旁边摆放着一个画架,一股风从窗外袭来,携起画布,将画上的内容露了出来。绝招怔怔地盯着那幅画,一时出神。
画上面的内容不是特别完整,总觉着里面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可又说不上来。画上只有一个人物,是个女人,长发的女人,偏瘦的女人。她的头发黑的乌亮,发丝垂过两肩,直至腰迹才停下来,外面似乎是在下着雨,打得她的头发非常糟糕,像是杂乱的草,蔫吧了;她的腰,躲藏在头发的后面,不似娇羞的小女孩,倒像是个露宿街头上的骨瘦如柴的弃儿,盈盈可握。女人面前是一扇锃亮的落地窗,映出灯红酒绿,也映出女人苍白的面容。女人的手掌贴着落地窗,指节分明,仿佛一个不经意就会飞走。风吹过,掀起女人的宽大的衣服,露出她微凸的肚子。
这个画面都是偏下的,画的上方留有很大的空白,画的左下方提着“青梅”两个楷体写成的字。下面似乎还有两个字,凌乱极了。
一阵滴滴的声音,是老式传真机发出来的,打破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门被人撞开,还没等绝招反应过来,就已失去了意识。
“绝招!绝招!你快来!”
谁?是谁在呼唤?我?我又是谁?
“绝招!你是绝招啊!”
绝招?我是绝招?
“绝招?你怎么了?今天是你新婚的日子啊!你不记得了么?”
新婚?
“是啊!你快走吧!他在梅园等你呢!”
他?
“对啊!你的青梅竹马的情哥哥呀!”
青梅竹马?
“你们两个郎有情,女有意,当真是天作之合!我们都羡慕死了!梅花园,园中枕,枕中画,画中凤,凤求凰。”
我怎么不记得了……唔……头好痛……
【一盆冷水泼去,绝招一下子冻醒,朦朦胧胧看到好多人在她面前指指点点,嘴里吵吵嚷嚷,刺得她头痛欲裂
【又一盆冷水浇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门还敞开一道口子,凌冽的风如一把利刀直刺绝招的心口。屋里的火烛跳动了一下,火光渐渐弱下
【长福嫂子扯了扯身边的闺女英子,冲着倒地的绝招骂骂咧咧
长福嫂:幺女子,可瞅见了哇,咱可甭学这么脸么皮的,又是私通男人又是未婚先孕的,丢尽了脸,简直是奇耻大辱!
【英子一听,抓在手里的针线布什么的统统丢向绝招
【绝招已经冻得浑身僵硬,那么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她紧紧地贴着地面,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温暖,却是一点儿也听不到大地的心跳。忽地,她苍白的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似笑非笑
乌双庆:逆子!混账!沉塘!沉塘!
英子:沉塘!沉塘!沉塘!
【听到要沉塘,绝招心一痛,既在意料之中,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生出害怕来,她想到了十几年前被沉了塘的小姨。那时她还是个四五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看着爹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拿着粗绳子野蛮地将小姨绑起来,在爷爷一声沉塘下,把小姨推进了竹篾编成的猪笼里,又往进装了几十斤重的石头,几人合力把笼子推进河里面。河水很深,到底有多深,谁也不清楚;河水葬送了多少女人,谁也没数过。河面却是清澈极了。如今,自己也要被沉塘了吗?绝招心底被小姨死前眼里透出来的恐惧笼罩,又兀地升腾出一抹憎恨!恨那个骗走自己身心的负心书生!恨自己!恨所有的人
众人:沉塘!沉塘!
【推搡间,绝招如同牲畜一样被赶进猪笼,当年小姨的事历历在目,时空错乱,绝招自己仿佛就是当年的小姨,而英子成了当年的自己。死亡的阴云笼罩,绝招突感腿根一热,血渗透裤子流出,热热的,红红的,绝招手颤抖着摸向那滩血水,心一点一点破裂。接着,她爆发出阵阵大笑。许是笑声触怒了上天,天竟然毫无征兆地下起暴雨
【乌双庆皱着眉头
乌双庆:快些吧!
【笼子向河的漩涡渐进
【绝招的笑声不断,阴森的气息久久不散,给人们的心头种下了阴霾
有人:绝招疯了。
【河水瞬间淹过,绝招听到别人这么一说,惨绝一笑:可不就是疯了么!河水冰冷。绝招在水里直往下沉,水流钻进她的身体,她的意识渐渐涣散
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呼唤绝招的名字。
凤冠霞帔——
这、这怎么会出现在我的身上?
朝镜子里望去,一时愣住了:
眉如翠羽五分秀
美目盼兮六分情
齿如编贝七分笑
面若桃花八分艳
肤若凝脂九分柔
腰如束素十分丽
“好了吗?”随着老木门开启的声音,一道清朗的男声闯了进来,打断了绝招的发呆。
绝招看着来人,样貌没得说,但是没什么礼貌,不禁蹙了眉,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来人以为绝招因为他的突兀到来有些恼,连忙告饶:“绝招,我错了。你别生气。”见绝招没有说话,来人又说:“好好好。我先出去,等你、我的新娘。”说罢,来人快步走了出去,没看到他身后的绝招惊慌失措的神色。
绝招恐慌极了——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自己与这里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她恓惶地朝镜子里瞧去。盯着镜中的人,绝招伸手摸着自己的脸,不断地问自己:这是我吗?我这么美吗?我怎么会这么美?不!不!这不是我!
慌乱之下,绝招抬起胳膊将手中的剪刀砸向铜镜。
“啪嚓”一声,镜子裂了,碎成形状大小不均的块儿。
这一声响,惊得绝招也回过神。镜子里,是她苍白、脆弱、破裂、惊恐、杂乱的碎脸。
是我吗?
不等绝招弄清楚,一缕幽幽的歌声吸引住了她,她仿佛魔怔了一般,嘴里哼哼着:“娘的怀抱暖香香,哼着歌儿月晃晃,月晃晃,月晃晃,宝的眼睛亮如星,听着歌儿月摇摇,月摇摇,月摇摇……”
听着歌儿月摇摇,月摇摇,月摇摇……
“娘——”
“娘——”柔柔的软软的糯糯的童音唤回绝招的意识。
绝招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宝贝。也许是母子心心相印,绝招心底一下子柔软了。
“是你在叫我吗?”
婴儿只咯咯地笑,小嘴咬住绝招的**。
明亮的灯光落在绝招的肩上,绝招不由地哼着:“娘的怀抱暖香香,哼着歌儿月晃晃,月晃晃,月晃晃,宝的眼睛亮如星,听着歌儿月摇摇,月摇摇,月摇摇……”
这一刻,美好定格。
“咣”粗暴的闯入声打破了这番美好。
绝招吓了一跳,愣愣地盯着不速之客,直到不速之客抢走她怀中的婴儿时,她慌了,拉扯着不速之客,想要抱回自己的孩子。
不速之客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踹开绝招,抱着男婴走了。
绝招强忍住腹部的疼痛,朝着大门匍匐,丢给她的是铁门被锁上的绝望的声响。
绝招看着不速之客站在门外,他们中间隔着一根一根冰冷的铁棍。
不速之客眼神极其冰冷,吐出来极其冷漠的话:“送走。”
“孩子,我的孩子……还给我……”一声声无助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回荡。
三日后,在一家名为“回生”的精神病院里,有个头发斑白、蓬乱似鸡窝的老妇人,坐在四周都是白色燃料的只有一扇窗子的封闭的房间里。她穿着蓝色条纹的、略显宽大的病号服,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枕头,轻轻地呢喃:“娘的怀抱暖香香,哼着歌儿月晃晃,月晃晃,月晃晃,宝的眼睛亮如星,听着歌儿月摇摇,月摇摇,月摇摇……”一直重复着,不知疲倦。
月光落进屋里,清晖落到绝招的肩头,渐渐模糊……
浮生若梦,欢几许,愁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