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大姐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她钟爱的世界,至今整整一年了,但她却永远留在我的心底。
在我的记忆与感知中,她是我们姊妹们最温情的大姐。
我们姊妹七个,生长在川南一个平凡的大家庭里,父亲是教师,母亲解放前女中毕业,只因养育我们,留在了家里成为家庭妇女。
大姐生于1953年,在姊妹中排行老二,我生命里最早的记忆,就是她留给我的。大概是三四岁的光景,小镇旁的蒙溪河边安装了一台由苏联援建的抽水机,于是轰动了整个偏僻的小镇,全镇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赶往河边,观看那能把河水从河里吸到高处的怪物机器。我也跟随着大姐往河边跑,可我年幼,渐渐掉队,便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哭了起来。姐姐本已跑在前面,见我哭闹,便返回身来,把我背在背上喘着粗气向河边跑去。让我看到了那河水被怪物机器吸起从水管里喷射而出的壮丽场景。
小时候,在一个姊妹众多的大家庭里,兄弟姊妹吵闹也是平常的。记得一次与大姐争看一本图书,我得不到图书,顽性大发,抓起一根红苕给她打去,痛得她眼泪直流。我害怕了,怕她告诉给母亲,那肯定免不了一顿好打的。可是她没有,她用爱和宽容和忍受了我这个顽皮弟弟给她造成的苦痛。
文革结束后,我考上了师范学校,大姐那时已参加工作,也当了一名教师。她常常到学校里来看我,每次总要给我带上一点东西,记得我生平第一双尼龙袜就是她给我买的(那时尼龙袜很贵,大概是两元多钱一双),我穿在脚上,却暖在心里。师范毕业,我在一所中学实习,教学音乐与美术,美术算是自己的特长,可音乐却觉得不知怎样教为好。又是大姐来到我实习的学校,还带来一叠她亲手刻印的选用于教学的歌单,细心教我怎样视唱,怎样把握节拍,怎样开展教学,帮我度过难关,顺利的完成了实习任务。
后来我也参加了工作,当了教师,有了家,大姐还是不断的关心着我,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都给予指导与帮助,直到后来我调进教师进修校,她还关心我要说好普通话,努力提高教学水平与能力。
大姐是一名教师,对她所教过的学生来说,她是受尊重和爱戴的好老师。
大姐16岁时就担当起了大队民办老师的职责,小小的年纪硬是凭着自己的热情与才智,把一个班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纪毕业,在那个还不讲究成绩的年代里,她不懈的教给孩子们知识,让他们茁壮成长,后来她所教的这个班有多人考上重点高中,考上大学,家里最小的两个弟弟都是在她手里启蒙读书的,如今都成了有高级职称的专业技术工作者。
后来大姐被推荐读了师范学校,因能歌善舞,热爱学习,又被选拔到市艺体校音乐班学习。毕业时,她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可当时那所中学急需历史科教师,便让学音乐的她担当起了高中历史科教师和班主任工作,大姐没有在困难面前退步,她以满腔的热情和认真踏实的工作态度投入了崭新的工作,听课、自学、反思,硬是把一个自己陌生的学科教成了名列全县前茅的先进,并在高考中收取得优异的成绩。
大姐在教学的同时,还参加函授学习,取得了大学中文本科毕业文凭,调进师范学校任教语文。她更是以身为范,博学为师,为培育年青教师严谨从教,一丝不苟,尽心尽力。她的学生遍布全县各教育部门与学校,凡是她曾经教过的学生,都对她的学识、人品、气质衷心的敬佩与爱戴。从小学、中学、师范直到退休,35年的教学生涯,她对得起每个所教过的学生,她一生的全部热情与精力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她可以毫无愧色的承受得起那个“师”字。
大姐是一个平凡的妇女,但对于她的儿子来说,又是一个优秀的母亲。
儿子出生后,大姐在母亲的帮助下带养孩子,在当好教师的同时,也扮演着一个严格而慈爱的母亲角色。对待独生儿子,她不溺爱,从小引导为善、为学、诚实做人、认真做事、规范儿子的行为、激励儿子学业精进。在我们姊妹中,她的儿子应该算是最守规矩,最听话且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儿子读高中时,姐夫突发意外去世。坚强的大姐,抹去眼泪,既当妈又当爹,最终让儿子考进国家重点大学。如今儿子凭着知识与能力闯荡特区,跨洋过海,事业小成,娶妻生子,家庭和美。
大姐是一个好母亲,而她作为父母的孩子,又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我们姊妹七个,其中五个兄弟,男孩子大都粗心,也让父母操心更多。大姐却是父母的好帮手和暖心的“小棉袄”,帮父母解难,让父母舒心,照料着这个大家庭的发展与生存。她从小带弟妹,关心照顾无微不至。她走上了工作岗位,把微薄的工资带回家里,自己却舍不得去置办几件漂亮的时装。我们姊妹的每一件大事,以至后来侄儿、侄女辈的事,她都会挂怀于心,考学、工作、建立家庭,都有她的身影:或鼓励,或开导,或批评,尽心付出,无怨无悔。
大姐患胃癌后,叮嘱我们不让92岁高龄的母亲知情,只说是患了胃病,不让母亲担心。在她去世前10多天里,她的病已逐渐严重,但为了让母亲宽心,还在微信家人群里给母亲唱《妈妈的吻》,“在哪遥远的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女儿有个小小心愿,再给妈妈一个吻……”那声音虽然不像从前那样清亮流利,有些低沉,有些气喘,有些断续,可却那么动人,听得我们流泪,那是她用生命和真情在歌唱。大姐在世的最后两天,她躺在医院病床上,已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医生告诉家人,她随有时可能离去。在这生死离别之时,她应该是多么想再见一下自己的母亲呵,但当身边亲人在她耳边询问,要不要让母亲来这里来看望时,她只是轻轻摇头,她不愿意自己这个状态让母亲看到伤心。
大姐热爱生命,却敢于直面生命的灾难,她是生命的强者。
大姐漂亮,她的美不在装饰,而在气质。她能歌善舞,却不张扬妖媚;她能诗能文,多才多艺,却不沽名钓誉;她热爱生命,却敢于直面生命的灾难,面对生死她不悲切畏惧。当她拿到确诊为胃癌的化验单并把它拍照发到微信上告诉大家时,大家如雷轰顶,可她却在微信里安慰我们:“没什么,我已有心理准备,我会战胜它的。即使不能战胜,也没什么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过是在人生路途上早走一些时间罢了”。
大姐配合姊妹们的医治建议,由在医学院当教授的弟弟陪同前往著名专家复诊,知道已是胃癌晚期,已无治愈的可能确诊后,她婉拒了专家进行手术切除的建议,她说看过许多癌症中晚期患者手术后的惨状,导管插满身体,躺在病床上要死不活,没有一点生存的快乐与做人的尊严。与其那样受罪,不如快乐的活好不长的时日,兴许快乐的心理还会抑制癌症的发展。大姐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也获得我们的支持,我们希望大姐能用这样坦然面对灾难的勇气,去战胜万恶的癌症。
大姐回到家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样与同学唱歌跳舞,与朋友结伴短途旅游,与家人快乐相聚。在家人群里,她最活跃:为母亲唱歌,为孙女制作精美的音乐相册,问候关心家里每一个人……她乐观,她知性,根本看不出是一个癌症晚期患者,我们为她高兴,我们期待着奇迹的发生。现在想来,她当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和强大的思想动力才能做到呵!
是的,大姐对自己的生命选择是理智的,正确的,虽然我们期盼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可在这短短一年的生命时光里,她是活得有尊严的,她是活得快乐的,她的生命是有质量的。
这就是我的大姐,她是千百万妇女中的一个,一个好大姐,一个好老师,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女儿,一个热爱生命,敢于直面生命的强者。
当我写完这些文字,心里稍有一种释然。大姐去世后,总想写一篇她的文章,却总是迟迟不敢下笔,一是怕内心的伤痛一时又被激起,难以平伏,二是总怕自己的文字有损她的形像。但越是没写,心理的负疚就越重,像欠了一笔债,总是心里难安。现在总算完成了此文,算是对大姐的一分交代,也算是卸下了一笔情感的债务吧。
当我打开手机微信里保存下来的大姐生前留下的《甜蜜蜜》音频文件,大姐那熟悉的歌声又响在我耳边:“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那声音还在,真真切切,可人却相隔了两个世界,不由泪流满面,泪光中我又看到了她那熟悉的笑脸,在春风里,在梦中,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