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好不容易有片刻休息时间,王坛有些懊恼,瞧一眼西厢房,出外来见,不免解释道:“王爷,刘大人,陛下因泰王和常郊王之事,已是心力交瘁。朝堂又诸事繁忙,陛下连日劳累,方才不小心将药碗打翻,弄湿了御案这才歇手。如今躺下一刻钟都不到,老身实在是怕龙体不能强撑。因此并未替二位通传。”
刘伯检闻言,便道:“无妨。陛下龙体要紧。我等就在殿外等候。陛下若是醒了,劳烦阿翁通传一声。”王坛道:“这可使不得。”又去看袁珝,说道,“王爷您瞧,现下快到午膳时间,陛下醒了也该用膳。莫若二位也回府用过午膳再来?”
袁珝道:“阿翁,我与刘大人实在是有人命关天的事求见父皇。”王坛无奈,连忙命人去搬了凳子来,摆在廊下请袁珝和刘伯检坐。刘伯检忙道:“不敢,不敢。”并不就座。袁珝坐下,他就立在袁珝身边。
方没多久,就有小太监走出来,向王坛说道:“阿翁,陛下请平诚郡王和刘大人里头说话。”
王坛道:“陛下醒了?”
小太监答是。王坛急忙入内伺候。过不消时,只见西屋帘子一动,即见皇帝出来,二人连忙拜见。
皇帝见袁珝和刘伯检一同前来,又皆神色焦急,便道:“有什么事,连午膳都不用就要见朕?”
袁珝回道:“父皇,儿臣听说滢州府衙被围,引发冲突,死伤无数。”
皇帝抬手拧了拧眉心,说道:“滢州有些人不满清户令,聚众造反,围困朝庭衙门。吴苏、滢州两府巡抚赵志高已上报刑部,刑部已经递了奏折。贼首十人被抓获斩首,余人也已按律收监。”
王坛将奏折取出,呈给皇帝,皇帝手指向殿下一指,王坛躬身道是,便走下来将奏折交给袁珝,袁珝接过翻开来与刘伯检同看,二人只见上头已有皇帝朱批,不由后怕。袁珝连忙道:“父皇。儿臣听闻那围住府衙的不是反贼,而是滢州府下辖吉县务农的老百姓。”
皇帝不以为然,说道:“他若安居乐业、遵纪守法便是良民百姓,聚众围衙就是忤逆贼子,死不足惜。”
刘伯检见皇帝龙颜不悦,连忙道:“陛下息怒。”
自从清户令下到各地,朝廷收到不少怨怼之声,皇帝正为此事心烦,依旧沉着脸,说道:“朝廷每有政令,必有妄自不遵者。廖地就曾有动乱,廖亲王杀伐果决,一举镇压,才没有引起更大的暴动。这滢州知州况远笪和吉县知县刘英权失察至此,便是姑息养奸,同那些乱臣贼子没什么两样,理当抄家问斩。”
袁珝心道,若能安居乐业谁愿意铤而走险去造反,待要说话,刘伯检悄悄拉一拉他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走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圣断。此事因户部清户令而起,微臣掌管户部,平诚郡王又监理户部,臣二人不敢不小心谨慎。”
皇帝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刘伯检又道:“陛下,户部收到一封书信,上言滢州围衙的来龙去脉。微臣和平诚郡王看了大为惊骇,因此才请求面圣,求陛下圣断。”
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王坛接下,展开铺在御案。皇帝一瞧,上书字迹暗红,好似血书,细细看来,不由眉头跟着发紧。
写信之人名苏文煜,曾任滢州府吉县知县。信中言开元九年,其带领百姓开荒种地,如今朝廷清户令下,现任知府况远笪下令要将当年移居吉县的农户遣回原籍。农户不愿,到衙门请愿,可滢州知府况远笪却不管不顾,将请愿百姓当做贼匪打杀。万般无奈之下,受现任吉县知县刘英权之托,又念吉县百姓垦荒之劳苦,怎奈何人微言轻,因此将当时开荒到如今围衙,前因后果,用血泪书之,寄与户部尚书刘伯检,望刘大人能够代吉县百姓上达天听,洗刷冤屈。
这样的信各个衙门每天不知道要收到多少,皇帝看完,不甚为意,问刘伯检道:“这苏文煜如今安在?”
刘伯检回道:“启禀陛下,苏文煜已于开元十二年被罢职还乡。”
皇帝稍感意外,问道:“何罪被免?”
刘伯检道:“当年,苏文煜为鼓励垦荒,以免三年租税为奖励。三年后两州巡抚赵志高到任,治了苏文煜一个擅改法度之罪,奏表吏部,将他革职查办。”
皇帝恍然点头,眉峰稍展,说道:“这苏文煜身为一县知县,轻易许诺于民,也是知法犯法,该有此罚。他既被罢官,难免心存怨怼,借此诽谤朝廷命官。”
刘伯检道:“陛下圣断。这滢州府夹在廖地和吴苏之间,甚不起眼。特别是其北部吉县,素来有滢北大荒地之称,无人问津。然这苏文煜慧眼独具,想出开荒之计,一来化荒地为良田,二来开荒之事又吸引大批流民,保了一方安定。吉县上下无不称颂其功德,当年被罢官时,百姓更是千里相送。”
皇帝微微一笑,看向刘伯检说道:“刘卿对这苏文煜倒是颇为欣赏啊。”
刘伯检收到血书是昨日傍晚,衙门都放班了,驿使将书信直接送到家中。他收了书信,看过之后也是辗转一夜未眠。一面是因气愤滢州府所为、悯恤滢州百姓之苦。二来是因为这苏文煜与自己虽不相熟,但也算相识,正害怕皇帝猜疑自己有私心,因此也不敢直接将书信呈给皇帝。而是一早就命人去请了袁珝到户部衙门商议,与袁珝同入宫来。此刻果然见皇帝有此疑,连忙道:“微臣不敢有瞒。苏文煜小了微臣整十岁,却与微臣同为开元四年进士出身,当年在考场遥遥相望,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皇帝呵呵一笑,说道:“朕只当你身为户部尚书,土地人口本是你分内之事,因此这苏文煜才将血书寄给你。却没想到你们还有这个渊源。”
袁珝连忙道:“父皇圣明。父皇说刘大人身为户部尚书,土地人口本是他分内之事。可是滢州围衙后,却只给刑部和吏部递了折子,户部却一点消息也不闻。苏文煜信上所言当年开垦良田三十万亩,可儿臣和刘大人查阅户部档案,滢州府上报所记到目今也只十五万亩。”
皇帝始觉吃惊,看向刘伯检道:“竟有这样的事?”刘伯检点头,说道:“陛下,若苏文煜所言不过是无中生有、狭报私仇,大可按律问罪。但若是他所言属实,那滢州府可就有营私舞弊、吞占官田的嫌疑,罪责重大。陛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微臣害怕苏文煜果真有冤却得不到申斥,一旦传扬开去,未免令天下士子寒心。”
皇帝默默点头。袁珝见其好似仍旧心存犹疑,便道:“父皇,此事也并非曲疑难断,只要派人前往滢州一探便能知孰是孰非。”
皇帝思忖道,同期进士出身,一个官至户部尚书,一个却在偏远小县当个知县。开荒种地本是好事,却不见吏部上奏为其表功,反倒急着将其革职查办。想来也是块硬骨头。硬骨头有臭脾气,不屑于无中生有,却会跟你死磕到底。滢州西部又紧邻廖地。
如此一思量,便向二人道:“刘卿方才所言不无道理,滢州之事若不妥善处理,恐被人趁隙利用。既然要查,也得派个可信之人,你们觉得派谁人最为妥当?”
刘伯检与袁珝相视一眼,即刻上前说道:“陛下,平诚郡王监理户部清户令,兢兢业业又刚直公正,微臣觉得派他最为妥当。”
袁珝亦道:“儿臣愿往滢州查明此事。”
袁珝自回京任职以来,行事作风也颇有些传到皇帝耳中。又想他一直在外,在京为官的都有好些不认得他,地方官就更没有见过他了,办起事来自然能方便许多。当下一道口谕令袁珝赴滢州,又令内卫队长方大成领二十人护卫袁珝。
出了宫门,袁珝回府准备行装。陆雨在庙里用了素斋后也回了家中,正命人整理库房。袁珝寻到她人,正见她从库房阁楼上走下来,楼底下道场上摆了许多东西,一班人围着,查验的查验,登记的登记,好不忙碌。当下不由好奇道:“不是说要从今日开始练剑,这是作何?”
陆雨即命展月递上来一物,白布所覆,掀开来看,乃是一尊白玉观音像,双手可托不甚大,但质地通莹,观音面目栩栩如生,座下围绕的几个孩童也是憨态可掬。袁珝瞧过,说道:“此物从何而来?”
陆雨道:“光王妃送的。说是她常年所供。”袁珝道:“她常年所供,为何送给你?”陆雨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