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盐津,一个县城只有一条街道,窄小破败而又狭长。
街上没有所谓的人行道,没有十字路口,也没有洋气的红绿灯。因为没有,故而什么都挤在一起。
街上可以行人,也可以行车,街边可以堆垃圾,也可以卖菜,或者随意支个小摊就可以卖炸洋芋和水粉。
噪音漫天,灰尘漫天,臭气漫天,然而大家却都对这一切,并不在意,该走路的走路,该卖菜的卖菜,该吃东西的吃东西,一派和谐。
我就是在这条多功能街道上,遇见了这个卖菜的老人。那天街上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街边卖水粉和炸洋芋的摊点已经支好,卖菜的菜已经摆好。
我一路目光游移,一一经过它们,喜欢看的无非就是街上走着的长得美的盐津姑娘和整齐摆放在街边的碧玉般翠生生的时令蔬菜。
这是破败街道上最赏心悦目的两道风景,一路走一路看,直到目光移到一些干瘦而老硬的瓜尖上时,我才失望地把头抬起来。
只是那目光向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这个和她所卖的蔬菜一样干瘦和褶皱丛生的老人。
她太老了,身体佝偻着,坐姿都显得倾斜,脚上穿着两个季节的鞋子,一只是夏天的拖鞋,另外一只是冬天的毛鞋,都脏而旧,她的没有戴好的灰色帽子挂在她斑白的头发上,像瑟瑟寒风中,那干枯树枝上,仅存的一片叶。
衣服单薄又挤满了灰尘,双手一直在发抖,嘴角时不时的留下一些口水,她就安静地坐在冰凉而肮脏的街边,守着她的秤杆,她的湿透的背篓,以及和她一般枯瘦干瘪的菜。
车辆和行人在她身边来来往往,没有人为她驻足,更没有人买她的蔬菜。她的目光呆滞而孤独。
那一刻我内心何其震动。但我还是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个自私的看客,没有买她的菜就匆匆离开了。之后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直到下班的时候再一次路过那里。
那时余晖即将散尽,街上行人已经不多,她还在,坐在同样的位置,保持同样的坐姿,守着她的杆秤、背篓和菜,只是被太阳虐过一遍的菜,变得更加干瘪,不知道有没有卖出去一些。
她坐在那里直到余晖完全散尽时,才看到她颤巍巍爬起来,用发抖手一点点地把她的菜放回背篓,背着她的大而旧的背篓颤巍巍的朝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走。
并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将回到哪里去,不知道她是谁的母亲抑或只是一个孤寡的老人,只看到她卖菜时候的孤独和走时的落寞,只看到她拼尽力气在这个冷漠的人世艰难地活着。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要买她的菜,我给自己找下借口,说她不是这世上唯一的苦难者,我的微薄的同情无法改变她的真正的苦难,可是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所有经过她的路人一样,是冷漠自私的看客,嫌弃她脏,嫌弃她老,嫌弃她卖的菜和她一样的脏一样的老,所以厌恶接近她,更不敢买她的菜。
或者那刻即使买了,也一定抱着的是一种虚伪的良知,会在她转身那一刻将它们随手扔进垃圾堆,这种伪良知恐怕比没有良知更让人生畏。
我震惊于此刻的自己和年少时候自己完全变了样。那个宁愿自己挨骂也要偷钱买月饼去给路边贫病交加的老人吃的姑娘,那个常常看到同学没钱吃饭难过得泣不成声的姑娘,那个在姐姐日记里记着的“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她是我的榜样”的姑娘。她去哪里了?她那颗柔软良善的心怎么就变得这般贫瘠而荒芜了?她怎么也淹没在了这冷漠人潮里了?
我在她越走越远的背影里,目睹了她的苦难,也目睹了自己的苦难。她的老无所依的苦难,我的良善丢失的苦难。我不知道明天我是否还会遇见她,我不知道明天我是否有勇气走去买她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