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烂面包(2)

图片发自简书App

        火车停靠了,这是一个安静小车站,站台上的水泥地在严寒中泛着幽幽的光。出站口,一个穿了深蓝色棉大衣的中年女人正在检票,表情淡漠。拥着大包小包,还有一只沉甸甸箱子,方忆跟在后面,脸上的皮肤品尝着刀割一样的疼。所有的行李,加上人,车就满了。

        车子在小路的尽头拐上一条街道。这是一个小镇,商店的门全是掩着的,门框上挂着挡寒的帘子。车停了一会儿,爱人下车进了一家店,出来时捧着一包水果糖、桔子和香烟。这里向街的房子都带有方方的院子,院门上方描着大字,门庭吉祥、顺意之类,有的还绘了一些斑斓的花鸟图案。路口右边一家水果铺,隔壁是一家日用品的批发店,包含种类颇丰的小食品。这家店的老板娘待人和气、公平,这里是部队家属时常光顾的地方。

        山脚的公路在岔口拐向右边,直接去了机务队——先去中队看看,和中队的大伙儿见见面。中队的门口站了两个新兵:笨笨的大头鞋,紧鼓鼓的棉袄,肥肥的蓝军裤,迎上来一边叫着“嫂子”,一边帮着搬行李。这是方忆最初见到的两个兵,一直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名字——青涩可掬的笑容,如温暖和煦的春光。中队长是个包头人,黑皮肤、脸廓方直、极短的平头,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点。这不,马上要过春节了,中队长说,准备今年春节让自己的老婆孩子也来队里过年,一起热闹热闹。

        部队有句老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的家属能相聚,一定是缘。中队长和老婆是高中同学。她三十岁左右,个子苗条,新烫了美丽的波浪卷发,随和漂亮。中队长习惯挺直腰杆,不苟言笑,但见到家人还是看得出他喜不自胜,露出男人的温情。她爱修饰自己。专门带了整套的梳子,用来分、叉、拨、拢……那一头美丽非凡的头发,肯定要悉心护理。就象厨师在操作间面对各种食材,油盐酱醋蒜,锅碗瓢盆铲,一样也少不了。相比她的女人味,方忆还只是羽量级的选手——女生。因为女生会有这样的念头:一块去打乒乓球,方忆暗暗较劲,因为她以为爱打扮漂亮的女人一般都没“十足的内涵”。

        许多时候,人眼里的世界都是按自己心里面的地图来刻画的。不过最后,每个人都会慢慢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遇上心里想要的东西和人。这个书架是一个刚刚转业的老乡留下的,方忆一眼就看上了。它十分小巧,约一米五高,一米宽,分四层,几块薄薄的板钉起来,然后在外面涂了一层白色的漆。虽然朴素得有点简陋,方忆觉得它就是自己的。找了一块花棉布,做了一个临时的帘子,安上去。来家里玩的人转悠着就奔着墙角的那个书架去了。当兵的一茬茬转业,移交一些带不走的旧东西,老乡的情感由此薪火相传。

          “他乡遇老乡,两眼泪汪汪”——提到“老乡”两字,是很亲切的。离故乡越远,老乡范围涵盖越广。打个比方,一个浙江人在省内当兵,那么,温州兵的老乡是温州地区的,绍兴兵的老乡就是绍兴地区的。而一个浙江人如果在内蒙古当兵,那江浙一带的兵都成了老乡,范围就大了去了。小老乡,来部队打磨几年,回去找个好工作。来老乡们家里打牙祭,捎上家乡的土货。大多来自农村,能侃、爽朗、皮肤黝黑,在机场风吹日晒的。一年呆头鹅,二年小九九,三年四年油条老——新兵洗碗擦地,两年兵抹个桌子,三年以上就撂着手四处转转……

        团部在山里。从家属院去团政治处,沿途有一条细细潺潺的小流,流淌在满是石子的河滩里,流着流着就渗入到地下了。方忆想起卫生队门前尽是贴地而生长、四季都墨绿的耐旱植物,家属院的杨树夏季长满绿叶,树梢是干枯的,水分撑不到头。

        沿路的村子土色土味,毫不起眼,家家泥糊的墙,就那么直白地裸露着。大约三五间,房子前面围出方方的院。院墙有的不到一人高,院子里是泥巴地,修葺过很平,几只鸡,一些农具。有的院墙半是泥做的,半是些大圆石头依次垒上去,大概做到一半,材料不够,就去河滩里挪了些大石头,参差不齐。当地老乡说这墙是用什么泥加什么草兑什么水砌成,干了后很牢固。北方,常年风沙漠漠是可行的。村头的田地里成片的杏树在召唤。杏儿已熟透了,颗颗黄里带红,一层细细的绒毛,轻轻捏一下,软软的,酸中有甜。

        距离公路约300米远,机场跑道宽阔坦荡,地面的斑斑印痕是飞机起降时轮胎急剧摩擦留下的。夏天,公路与跑道之间草儿肥美,想外出不想绕远路,这里是捷径——钻过被扯开一截的铁丝网,越过高低不平的土地,上了公路停一停,有路过的大巴车载上你。站在这里,有一种连结——空旷、沉静、幽远,北部大青山绵延横亘,如深深的海洋,又似陷入沉思的中年男人。

        山上的羊群远看象一朵朵白云落在山间,有人问羊倌:

        放羊是为了啥呀?

        卖羊挣钱。

        挣了钱呢?

        挣钱娶媳妇!

        娶了媳妇怎样?

        生娃!

        娃长大了做什么?

        放羊啊——

        太阳快要下山了,数架纤巧白色的飞机整齐地待命在停机坪。一身蓝色的地勤兵正在做收工前最后的维护。这身“蓝皮”——蓝色的薄薄外服,四季不变;到了冬天里面多一层毛茸茸的羊皮,厚实、御寒,与大头鞋一起是地勤官兵冬季的标配。黑黢黢的机场上,风在遍地起舞,隐约有一个兵,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在思念一个人吗?

        她身材瘦弱、皮肤白晳,细眉细眼,笑起来很腼腆。从方忆脑海里浮现她的样子——一件咖啡色的上衣,齐眉的刘海,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小富是个志愿兵,三十岁不到,一个有经验的技术工,谈吐温和风趣,和她很般配。她正手脚麻利地给小富包韭菜馅的饺子,一擀三张饺子皮。临时家属院离停机坪不远,年年都有一些家属带着孩子来住上一阵。她们,有的泼辣,有的美丽,有的爽朗……

        机务大院里住着清一色的男性,北方人粗犷彪悍,南方人机敏干练。地勤地上“趴”,空勤天上“飞”——若地勤兵是平凡的绿叶,飞行员就是珍贵的花朵。遇上夜航的时候,机场小餐厅彻夜灯火,中间休息会有一次加餐,给辛苦的飞行员补给能量。淡黄色的小米粥,清香的小菜,司务长是个湖南人。他做的饼据说很好吃哩!里面有一点咸菜,一点生姜,一点肉末,几乎吃不到馅,让人吃了一只还想吃第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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