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文化论者的表述里,游戏在中国的传统中是不占据分量和地位的,似乎是因为游戏与生俱来的不严肃性总是和儒家正统庄重的“大道”相抵牾,所以在许多道学家的字典中,对“游戏”的语义阐释总爱解读为嬉戏、放纵、虚浮不实之类,如,《易》孔颖达疏,“游谓浮游,诬罔善人,其辞虚漫,故言其游也。”或《晋书•王沈传》中对游戏一词的使用:“将吏子弟,优闲家门,若不教之,必至游戏,伤毁风俗矣。”游戏似乎总是带着颓废、放纵、勾人邪思之意,从而为他们所诟病。于是他们在提及孔子这样的中华文化的奠基者的时候,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孔子是如何的厌恶粗鄙俚俗的“郑声”,赞美尽善尽美的“韶乐”,他又是如何的淳淳教化,诲人不倦,在谈到他寓教于乐的教育性质时,也总要被人加上他的“乐”是为“教”而服务的尾释,生怕人们把孔子误解为逐乐为生的浪荡文人,在他们的言语中,孔子是一副言传身教、古板僵化的迂腐夫子。但实际上,这种隐含着道德伦理的论调是颇值商榷的。因为这些论者似乎忘记在《论语•先进》篇中孔子对曾皙观点的强烈赞同,而曾皙所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理想不正是一种饱含了游乐与闲适性的人生态度吗?《庄子•渔父》中也记载:“孔子游于缁帷之林,休坐于杏林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这些论者也忘记了孔子在《论语•述而》中说:“依於仁,游於艺。”当代著名学者杨伯峻先生对此注曰:“依靠在仁,而游憩于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中。”甚至他们忘记了中华文化还有象庄子这样崇尚自然,渴望“逍遥游”的文明奠基者,因为在庄子看来,“游”不但不与天地之大道相抵牾,反而正是运行“大道”的最本质的方式,所以他在《在宥》一篇中通过鸿蒙对云将解答“游”时说“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观无妄。”他们恐怕也忘记了两晋文化中那些吟啸竹林,在觥筹交错、流觞曲水间畅情嬉戏,具有魏晋风度的名士,更是忽略了印满了整部中国历史,不论何时何代都无时不有的那些寄情山水、舞文弄墨、游戏文字的文人骚客们。
其实,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延续中是从不缺乏游戏精神的,游戏的精神不仅是体现在崇尚阳春白雪的王公贵族、文人雅士的宫廷盛宴、诗酒唱和之中,更体现在下里巴人的民间祭拜、集会文化中。对此,作为一个异域的审视者的赫伊津哈似乎看的更为清楚:“在古代中国几乎每一个活动都呈现出仪式性竞赛的形式:涉水、登山、伐木、采花都表现出游戏的成分。”的确,游戏精神在中国的历史中体现得如此浓烈与广泛,甚至在外交、军事、政治、法律这些看似严肃的社会上层建筑层面上,也充满了浓厚的游戏色彩。在写满了传奇故事的春秋战国时代,一纵一横,便充盈了多少游戏的色彩,且不说能言善辩的晏子在楚王面前机智、不卑不亢的外交辞令;蔺相如请秦王击缶,完璧归赵;范雎请齐君解九连环等等,单是曹刿论战,宋襄公所谓仁义之师之类的军事案例,也足以说明战争和游戏的异曲同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