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结婚的事怎么安排的?不行就如期结婚,以后补办接待。”
昨天傍晚的时候,老赵给我发了条微信。
老赵今年57岁,当了一辈子医生,近几年开始念佛,白净的面皮戴副眼镜,没有中年人常见的赘肚,很适合用玉树临风来形容。
我立即回复:
“估计得推迟。”
知道他的担心,又回复了一条:
“看情况,还有点时间,可以等等。”
小女儿准备五一后结婚,他是知道的,现在离婚期堪堪一个月,疫情还是此起彼伏,老赵在替我心焦。我们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由我牵头建了个“钢铁联盟”群,老赵是其中之一。
我认为所谓的群,就是一个个圈子,每个人既是这个圈子上的一环,又在另一个圈子内。圈子也不是固定不变的,有时候圈子会膨胀,破裂了,变成一个个小圈子;或者圈子内的成员一个个变成僵尸,圈子也就死掉了。
但我们这个圈子在没有微信群时就有了,将近四十年了吧。
他的小区目前正在隔离,我问是不是需要送菜,他说还有很多,接着提议视频喝酒,我说整几个菜,七点开始。他等不及,呼叫视频,我只好点开。拉过来中午吃剩的猪头肉,切了把蒝荽拌上煮花生米,算作两个菜。
我知道猪头肉升血脂效果很好,但愿意感受那种咯筋筋咀嚼的欢畅,肉的弹性,卤的回甜,味的清香,一种征服感油然而生。这个时候如果能来上一杯白酒,那才是身心得到最大解放的满足。
宴席的礼仪让我讨厌,我喜欢几个朋友无忧无虑的狂欢。这时候,手抓一块猪头肉,让胃口撒个欢儿,无关斯文,无关深沉,给心情放个假,醉了心田。至于血脂高了,关我什么事?
拎出来多半瓶五十多度的汾酒,找了个透明的玻璃杯,就像我此时的心情,愿意让老赵一览无余。
“干!”尽管隔着屏幕,我还是把酒喝干,把杯口吊在头顶上。老赵也不甘示弱,你来我往就喝了起来。
半斤酒下肚,老赵就坐在了对面,我的话就稠了起来:
“老赵,你知不知道,你有两个事儿感动了我。”
“哪两个?”
“一个是我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两点,我妹妹从医院打来电话,说父亲口鼻大流血,我就知道不行了。我打了校长电话,他说车没在家。然后打你电话,也没接。”
“是吗?我忘了。”
那是2008年,私人小车很少,老赵率先跻身成功人士,有一辆自己的“现代”车。后半夜,根本没有出租车,市医院在60里外,只能麻烦老赵。
“几分钟后你回了电话,说手机在另一个屋。我说了情况,你说马上往我这里赶。我为了节省时间,和爱人步行到汽车站路口等你。”
“我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很快开车过来。我们到医院的时候,父亲在病床上坐着,看起来气色还行。父亲要回家,母亲说和弟弟先回去拾掇拾掇,然后离开了。你把我叫到外面,让我安排后事。没几分钟,妹妹喊我,父亲已停止了呼吸。”
“?”
“如果不是你,我连和父亲最后说句话也不能。”
那天是3月24日。23日下午在邯郸市传染病医院,主治医生到父亲的病房告诉我,说好几项指标在攀升,应该是闯过难关了。我很高兴地给父亲说了,父亲说想吃方便面,我为他泡了半包。母亲说回家看看吧,于是我回了肥乡。
“我没有一点印象,可能大家的事我参与多了吧,不好意思!”
“那我说第二个事儿。”
干了一杯酒,我有些上头,但话头却更利索了:
“父亲去世后第二年的年底,我上你那儿检查,你说我血脂特别高,必须戒酒,我答应了。中午我要随礼,你打电话来叮嘱不要喝酒,啤酒也不行,下午又打。第二天第三天……每天两个电话,让我感动地都想哭。”
“还是没有印象……”
“那年的过年,包括过年后的半年时间,我都没有沾酒。”
“好啊!”
“我写了一篇小文,发到QQ空间里,好多网友留言,感叹有个真心朋友就是好,很羡慕。”
“那好啊,血脂降下来了吗?”
我有些上火。暑假我上他门诊闲坐,他主动给我做的检查,然后告诉我各项指标正常。于是喝酒解封了。至于费用,他没要,我也不给。一直是这样。
“看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不说了。”
“……”
“我突然想起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中一句话,什么什么’无相布施’,看来你做到了!”
老赵笑了,纠正说:“菩萨无住相布施,福德亦复如是不可思量。”
原来的同事小董,有一次上承德开会,回来给我带回一本康熙抄写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装潢很精美。我放在办公桌上,闲暇时就翻翻书。在我看来,佛教上讲“空”,和老子的“道”,有异曲同工之妙,看几行字,闭目神思,也是一种享受。
以往我不敢和他说佛,一说他就成了主角,这次有些兴奋,我说了大半天,也该他说道说道了。
老赵的话题就拉了开来。他说,人的病有两种,一是实病,一是虚病。再大的实病都有可能治好,再小的虚病也可能治不好。想治好虚病的主要方法,就是行善。
什么时候都要行善。行善是自己愿意做的,并不是为了有什么报答。如果为了报答而行善,那就不是行善。只有不为了报答的行善,最后的功德才永远无法思量。
“明白了吗?”
“我的明白。”
“那就写写,我明天再看。”
“好的。”
我们最后碰了一杯酒,关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