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几许

      文/梨渊释子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听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后花园,那么,你有自己的后花园吗?我虽然没有后花园,但是我有一个时光小院。走进去,一半花香,一半回忆:庭院深深深几许。我熟悉那里的一切,却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

        又到了周末,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一家四口按照惯例都会回我老家去蹭晚饭。除了带孩子们又陪父母外,我经常会在我那旧居小院里走动走动。看看父亲新种的树发芽开花了没,闻闻母亲播下的花香与旧时的又有何不同,在宗次郎《故乡的原风景》缓缓的曲子里,我仿佛重新走进那如梦似幻的旧时光。

      我老家的楼房建于1986年,算算比我年龄只小三岁。从记事时候起我家楼房前就有一个相当小的院子,只是没有和楼房连起来,被门前一条小路分开了,但这其实并不影响我们小孩子去小院玩的频率。如果建筑物是不善言辞的朋友,那小院就也算是我三十多年的“发小”了。

风铃咋一响,往事即飘散。

        春天的小院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黄黄的,小小的,像星星一样的太阳花,它们被栽在破旧的盆里,放在矮矮的院门旁一侧墙跺上,默默开放着微弱的小花,等待孩子们静静观赏或者熟视无睹。

        如果说太阳花是弱弱的盘栽,也有盘栽是强悍的,那就是仙人掌啦。被它的刺扎过,吃过亏的孩子是不敢再去碰的。但是如果受点皮外伤,母亲会把它的肉肉小心翼翼地捣碎敷在伤口上,所以仙人掌是可怕而又可敬的。虽然花期很长,可一旦开了,就像要绽放一世的温柔,就像要告诉你做人要身披铠甲而心存温暖一样。

      院门口左右对称着栽的是美人蕉,最是骄傲,迎风招展,骄傲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论吐故纳新的本领该数她最强吧,仿佛几天时间就长得高高大大的,由最初的几棵发到十几棵,还不时开出一朵或黄或红的大大的花。难怪总有孩子惊奇地感叹到“美人蕉又开花了!”如此鲜艳,就像魔法师手中的新绸缎变出来的一般,只是一天就凋谢了,犹如昙花一现,只是小孩子从不知道惋惜。

        娇艳欲滴的“洗澡红”如红墨水水洋洋洒洒随泼一气,红的发黑的聚成一小堆的“鸡冠花”像仿真鸡冠一样,还有“打碗碗花”和些叫不出名字的花,都是邻居家移种过来的,在小院里随地种,长得倒是任性。如果发现谁家有我家没有的花,我会马上搬几棵种到自己的小院中来。

        我有时候还会把凋谢的“洗澡红”拿来涂指甲。这么有创意的想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这要感谢那第一个如此想又如此做的孩子,否则让现在成年后整日做孩子奴的我是如何也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要涂各种各样颜色的指甲油的。当孩子做了大人后,他常常会忘记自己童年时候的想法。

      最喜爱的是牵着藤开往高墙上的浅紫色牵牛花,紫白相间,大小合适,乖巧玲珑,宛如一条装饰过的绿绳子上不规律地系着许多紫色可爱的小铃铛。紫白相间,这一直是我梦想的颜色,生大儿子的时候,就一直穿那一件紫白相间再无它色的纯棉裙子,一直穿到生的那一天。生孩子是有多疼呢?母亲看见我流泪也在旁边掉眼泪,我紧紧抓着这紫白的裙子,恍然看见那童年的花,童年的小院,童年的伙伴,童年的光景。

叶的骄傲是只钟情于绿


        后来小院在父亲母亲设计里经历了几次拓展,变得越来越离楼房亲近了。第一次是将小院和楼房连起来,围起院墙后更像个院子了。1999年还打了口井,父亲在井上刻字留念,所以我记得那时候的父亲真的很有耐心,心情真是很好。

      有一天父亲又心情很好地种了两棵葡萄树,搭起了葡萄架。看着那两棵小小的葡萄枝彼此缠绕向上伸长,如此柔弱如此艰难又如此努力,好生感动。我曾以为父亲的葡萄架会是摆设,但那葡萄藤的芽儿居然还是慢慢分枝发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数爬上了葡萄架,好像无数条可爱的小绿蛇,谨慎地边爬边张望,应该是晚上爬的最多,因为白天并不见动静啊。

        就这样,直直的阳光照射进来后成了斑斑驳驳的光和影,我感到父亲的愿望果真快实现了。大家显得好开心——我和哥哥开心是因为我们可以躲在葡萄架里凉爽地玩耍了;外公开心是因为外公可以坐在葡萄架下打稻谷了;母亲开心是因为可以坐在葡萄架下摘花生了。而且伴随葡萄树的长大我和哥哥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愿望---快点结葡萄吧。

      我们的愿望在一天天成长,终于终于实现了,这个过程经历了很漫长的等待。但事实上葡萄树长大所花的时间比长大后结果所花时间要长的多,只是葡萄树长大不是我们的愿望,正因为我们当初没有那样热切的盼望所以也不存在焦急地等待,而一旦长大后,当结葡萄成了我们最热切的愿望时,等待就显得特别冗长。

      第一次吃葡萄的时候最难忘。我手里端着一瓢井水,是准备洗哥哥摘下来的葡萄的。我仰望着哥哥站在高高的椅子上拿着剪刀剪一串葡萄,我用一只脚帮哥哥把椅子踩牢,葡萄透亮透亮的,时不时有阳光照进我的眼睛,不得不闭下眼,就像要睡着了,还是吃一个葡萄吧,跟天上掉下来的似的。怎么又一串葡萄掉下来了?溅了我一脸水,原来是哥哥发现我先偷吃葡萄故意丢进水瓢的,哥哥开心地笑了,夏天刚打起来的井水凉凉的窜到我的脸上,好清凉,我也开心地笑了。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生命是无常的,不知道无论是高级动物的人类还是一般动物还是植物,都逃不出无常的宿命。

夕阳对镜正梳妆


        葡萄树渐渐被我们嫌弃了,葡萄越结越小,而且越来越不甜,楼房日照越来越受影响,葡萄架里还爱藏虫子,还有更糟糕的是:居然有真蛇在家门口出入。

        终于有一天,放假回家,发现父亲已把葡萄树全部砍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根。就像面对来不及说再见的一个老朋友的离去,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我伫立中间,昔日之境更真,此时之境不对,我怅然若失了很久,原来我深深惦记着的还是那两棵葡萄树,并不是葡萄。

      此后和葡萄树命运一样的还有小院前我和父亲、哥哥亲手种下的两棵枫树和一棵梧桐,伴随了我们至少也有七八年。哥哥有时候躺大枫树上午休,有时候坐树上看书,有时候倚着树打游戏机,反正我找不到哥哥,就去那枫树下找。

      长到那么粗壮那么枝繁叶茂直冲云天,居然也有一天被全部砍了,大伯二伯是"同谋",砍掉理由竟是说家门口有浓荫不好。而自然,原先树上的那一窝鸟巢和鸟也不知去向。深深震撼后是淡淡而久久的伤感。父亲和大伯二伯砍断的不仅仅是几棵树,我童年关于他们的记忆也就此一刀砍断,我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细数那葡萄树、那枫树、那梧桐树沧桑的年轮,只剩下一声轻叹。

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没有葡萄树的院子就像一个丢失了灵魂的人,没有一点生机,小院从此没有了生命力。父亲又一次拓展小院,倒水泥,把院子的铁门也换了。院子是越来越干净了,我却不如之前那般爱打扫小院。母亲看出我们眼中的失落,就在院子左边栽栀子花树,父亲在原来种葡萄树的地方开始种桂花树,种柿子树了。我也就渐渐淡忘了时过境迁的唐突。

      有一天我看到小院靠我二伯家的院墙上居然长着几棵蓬勃的仙人掌,可能是因为盆破了,就借着院墙上的土更自由地长,还开花了,我好生欣喜,与他年前的仙人掌可有血缘关系吗?

        小院的光景又一日比一日灿烂了,就算没过几年栀子花树又被砍了,原因是父母亲那几年身体不太好,院子有白花乃不吉祥之物。

        院子左侧又空白了,我并没有之前那样耿耿于怀了。我初步体会到:成败坏空是常态,事物是难以永恒的。而且那几株叶子绿得发亮的栀子花树已经种在我心里。我感念她们,我记着她们的模样和清香,我记着在栀子花开的季节,我给奶奶的头上插了一次又一次的花。奶奶最喜欢栀子花,围裙口袋里还装着多的呢。我记着在栀子花开的季节,我听着何炅《栀子花开》的歌,闻着花香,忘记了很多来自现实中或理想中的烦躁不安的问题。

        父亲年龄大了后,也爱上侍弄小院的树了。除草,浇水还打药。两颗桂花树是父亲在小院里种的最爱的树。八月丹桂飘香,又有哪一个人会不喜欢美好的事物呢?可惜一天打雷刮大风,被吹倒后折断了一棵,父亲无不惋惜地跟我讲起树吹倒的样子。

      父亲种的两棵柿子树长得最好,每年如期吐新绿,开花,结大大的柿子。而母亲也重复着每年不厌其烦地送柿子给亲戚邻里的故事。

        这两年父亲还在柿子树旁种了一棵橘子树和一棵苹果树。去年苹果树开花的时候,我好欣喜,我第一次见苹果花。我背着大儿子走在熟悉的院子里,像从三十年的梦里走来,我等待着我和我童年的小院、小院里外的花小姐们、树先生们、叶老弟、故乡的小伙伴以及在或不在的乡亲们重见一面!

朵朵映山红,只为你绽放。


      与父亲种树相比母亲只是种花,种映山红, 种不知道名字的花,花开的时候她笑得满脸皱纹,像孩子般灿烂。我抚摸着她陌生的皱纹,凝视着她渐渐凹陷的眼睛,想着如今也只有小院陪父母更多时光,竟潸然泪下。那花开的热闹就像当初年少的我们并未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小院一般。

      时光荏苒,小院经历超过三十年间花草树木的兴衰枯荣,经历人生无常更迭---奶奶离开我们十年,外公离开我们五年,村里很多位乡亲们的离去,又欣喜迎接小院新的“小主们”的到了。07威仔、12大师兄、13宝言、14二师兄的到来。我只能用弘一大师临终四个字来表达我的心情---悲欣交集。

        一切的开始都预示着结束,一切得到的满心欢喜都隐藏着失去时巨大的悲伤,在这开始和结束、快乐和悲伤中间,唯有珍惜,唯有知道那最终的结果后还要去微笑开始。

苹果花已开,故人可还在?


      如果我是个画家,我会用笔绘出小院那一幅幅优美的原人物或原风景,来纪念那逝去的时光。如果我是个音乐家,我会谱出一首首清幽的能道出故事的乡愁,来纪念那看似业已离开实则却从没有离开过我们内心的万物和人。

      可是我都不是。我只是默默走进来见一见故人:每一花一草,每一树一叶。是谁在那里轻叹:  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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