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长我一岁,高中时我俩一个宿舍,我睡上铺他睡下铺。
我们那一届十五个班一千来人,阿杜成绩能排进年级前二十名。很多人佩服阿杜,别人是把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都用来背书做题操演试卷,他却经常翻墙出去玩,还在一家网吧做了兼职网管。
阿杜家境不好。当年他爷爷借遍亲友,三千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他母亲,给他父亲娶上了媳妇。这女人自到他家,像鉴真东渡一样,五次出逃,五次被抓回来,每回都少不得挨一顿毒打。在阿杜五岁那年,他母亲第六次外逃,终于成功地不知所踪。阿杜只有父亲的生活,与没有父亲差别不大。阿杜父亲挣点钱都花在买酒和医药费上,喝醉酒就和人打架,不管打人还是被人打,医药费不能少花。阿杜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初中开始,学校放假他都去建筑工地打工。
阿杜个子比我高半头,留着郑伊健那样的长头发,不修边幅的时候有点胡子拉碴。在我眼里他文武全才,篮球打得超好,高一时和校队比赛,他是新生当中的主力;他能写文章,发表在中学生作文选上;他写的诗,校广播站会朗诵播出。阿杜说过,他不想考重点大学,上个师范学校就行,学费便宜还有补助,毕业后容易找工作,所以不需要像我们一样废寝忘食的一脸菜色。
阿杜是招女生喜欢的那种男孩,但他在女生面前有些冷漠。我是见到阿杜送给朱丽一个索尼的随身听,才知道他俩恋爱了。那个随声听要一千多块钱,大概花掉了阿杜半年的生活费。朱丽家是县城的,父母做生意,她长的挺好看,成绩一般,追求她的人不少,包括外校也有心仪者。高三课业日紧,学校严禁一切与学习无关的行为与活动,开大会时,教导主任常用上一年早恋被开除的人警戒台下的男女,好在我们全班都替阿杜和朱丽保守着秘密。
晚上熄灯铃响过,待班主任查完宿舍后,我们都要聊一会才睡觉。阿杜看的书多也最能讲,天文地理,啥都能扯到一起。那段时间收音机里正在播张震讲故事,阿杜把听来的鬼故事加上自己的杜撰,听他讲完宿舍内无人敢独自上厕所。宿舍是筒子楼,整个楼道只有厕所和水房会有昏黄的灯光。蹲在厕所里,老担心茅坑里有一只手伸上来,或者有一张人脸躲在下面。每当我们气喘吁吁从厕所跑回。他哈哈笑着说你们这帮怂货。
闹得正欢时阿杜会问我们,有没有想过死后会怎样。我们正是十七八的年龄,青春正好的时光,我是从来没有想过生死的问题。阿杜说他想过,还写了一首诗叫《假若我死去》。我们纷纷骂他吓唬人时,他会悠悠地朗诵:假若我死去,身体与灵魂分离,灵魂飞上屋顶,时时能看着你……
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阿杜与朱丽不来往了。问他啥情况,他笑笑说分手了,我看他无所谓的样子,说分就分了吧,马上要高考了,大学里再找更好的。后来听人说,阿杜带着朱丽到他家去过一趟,回来后朱丽有意疏远了他。他去找朱丽几次,朱丽不说什么,后来可能是他的不舍惹恼了朱丽,朱丽叫他爸带人找到他当网管的网吧,扇了他好几个耳光。还有人说,朱丽父母早些年就是靠做人贩子发的家。
高考前的一天早上,起床铃响过,大家都匆匆洗漱集合,我往外跑的时候,看阿杜还蒙头睡着,喊了几声不见动弹。他以前也经常是这样,晚上回来的晚就早晨不去跑操,所以就没有多想。等到早自习结束了,仍不见他踪影。班主任和宿管在快中午的时候到宿舍找到他,发现他身体都冰凉了。
殡仪馆的车来到楼下,抬他出去时,我站在旁边,看到他安静的躺在担架上,嘴角边有一抹微笑。阿杜的遗体当天就火化了,他父亲因为伤人在监狱里,家里没其他人,是村干部去领出的他的骨灰。因为他没有成家不能入祖坟,骨灰就撒在了殡仪馆旁的一条河中。
我后来看到了那首《假若我死去》,是用白色粉笔写在我的铺板下。
假若我死去
我很想知道
谁会为我眼泪决堤
找寻我留下的痕迹
谁会为我书一篇祭文
里边填满对我的回忆
假若我死去,
身体与灵魂分离
身体化为一抔骨灰
逐渐融入青草地
灵魂飞上屋顶
时时能够看着你
假若我死去
不需要人记得我
就像春天的风夏天的雨
秋天的落叶
该丢弃的丢弃
该忘记的忘记
假若我死去
想想都让人欢喜
一场游戏一场梦
人生不过悲欢合离
待到一曲终了
自会悲欣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