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的另一头传来狂风骤雨般的嘶吼,一时我竟分不清,声音是来自屋顶还是隔壁,可无论从哪里来,此刻都会有一个孩子,经受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今夜对他来说,并不是星光璀璨的,而是少时回忆里,不愿提起的,黯淡的一天。
他犯了什么错我无从得知,我只怪夜静默着,麻痹了我神经的触角,我们仿佛身处两个世界,安静与吵闹的,所以我成了安静的看客,独享这份吵闹。久而久之的,我开始拥有更多评论的权力,我可以说是陌生家长过于刻薄,不该吹毛求疵,我也可以怪罪墙体太薄,或许原本的分贝不大,我可以悲伤,可以驳斥,可以同情,但我更庆幸,庆幸挨骂的不是我,所以,我成了所谓理智的观众。
理智温凉了我的血,我只求不要太过吵闹,亦或是,想要再吵闹一些,让斥责更为猛烈,甚至我祈盼从只言片语中听懂一二,然后毅然决然地加入讨伐大军,成为吵闹的一员。
眼下见四处无人,我便暗戳戳地扶着墙根,成了隔墙有耳,而耳边空幻的训斥声与死一样的沉默,渐渐化作我嘴角上扬的幸灾乐祸。
原来这世界上不起眼的一角,也会有个发疯的人,他无需遮掩地扭曲面容,露出奸诈的笑,随后窃食他人苦痛,成为愉悦的养料。
原来人都同样丑陋,可怜。
墙的这一边是我的小世界,我逐渐变得狂妄,目中无人,试图站在珠峰俯视一切,我自然能随性而为,我可以鄙视一切,唾弃一切,甚至可以不由分说地将一切踩到脚下,我是妄想世界的神,不接受任何质疑与反驳。
尔后没过多久,我累了,我扶起身,站直了腰,重新舒适地回归夜的清宁,我开始回味,开始享受,那无人知晓与无人问津的肆意妄为。
墙那边恢复了平静,这让我有些沮丧,也有些意犹未尽,我在一片祥和中,竟对刚才的吵闹倍感思念,毕竟夜很漫长,毕竟我无所事事。
正当我以为今晚的吵闹将要仓促收场时,窗外响起了揪心的鸣笛声,我匆匆趴在窗沿上,试图再次看上一场好戏,却发现楼下来的,是救护车,它闪着红蓝,映在焦急的脸上,一切如同刚才那样,急躁与吵闹,只有那孩子一动不动,依旧沉默寡言,被五六只手抬上了车,车门一关,就扬长而去。
至于结果我不知道,好了,伤了,或是死了,这些于我而言,皆无足轻重,我可以悲天悯人,也可以一如既往。
至少,我没动刀,你就不可以说我是个凶手。
我怏怏地走回卧室,途经客厅的时候,无意撞到书架一角,一本《而已集》跌落在地,上面密密麻麻的,我正好翻开一页读道: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隔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读到这里,我竟发自内心地有点愧疚,于是趁着入睡之前,我从冰箱冷藏柜里翻出一支冰棒,玉米味,糯糯的,我咬下一块,摊在手心,我家猫凑过来,舔了个干净。
我们四目相对,它的眼珠子圆滚滚的,晶莹透亮,原来我们无需言语,便知晓同一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