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完了普鲁斯特冗长的《追忆似水年华》之后,我很惊讶居然又出现一个写回忆的法国女作家。同样是回忆,她能写出什么新意来呢?赶紧上京东订购了一本,急于揭开谜底。
老实说,刚开始阅读时真的没什么兴趣,感觉那是属于法国人的生活,零零碎碎,陌生而隔膜。难道又是一本只讨诺奖评委欢心的乏味获奖作品?
硬着头皮往下看,渐渐的我开始手不释卷。作为一位女性、一个母亲、一个女儿、一个退休女教师、一个年过半百热爱写作的女人……太多太多的重叠,使她的内心独白引发我强烈的共鸣。她让我想起了波伏娃、伍尔芙,还有许许多多的勇于自我探索并努力实现自我的知识女性,她们的眼界才学使她们置身于现代社会各种观念的风口浪尖,成为大量仍由中世纪观念缠缚的中国女性的榜样。
埃尔诺是如此真诚而勇敢地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作为家庭主妇,“当她独自一人或者带孩子散步的时候,她想起了她当作真实想法的东西。真实的想法对她来说不是关于人们说话和穿衣的方式、人行道适于推童车的高度、让·热内的《屏风》被禁演和越南战争的思考,而是一些关于她自己的问题,是和有、存在。这是转瞬即逝的感觉的深化,不可能与其他人交流,她如果有时间写作的话——她甚至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将会成为她书中素材的一切。在她难得打开——似乎它构成对家庭斗室的一种威胁,因而她也不再有内心化的权利——的内心日记里,她写道:“我对什么都没有概念了。我不再试图解释我的生活"和“我是一个成功的小资产者。”她感到偏离了她从前的目标,除了在物质享受方面的进展之外什么都不是了。”“我担心安顿在这种平静而舒适的生活里,稀里糊涂的就活过去了”。
但是她仍然必须担负她的家庭责任,对此她也不只是厌烦。“在咖啡和香烟——印度大麻心照不宣地不拿出来——的气味中,我们感受到一种习惯的温馨,它曾经使我们无法忍受,以至想一去不返地躲开——其中除了夫妇的决裂之外,还有祖父母的去世,普遍的疏远,在这个1995年春季的星期天,我们用一块白色的桌布、银餐具和一块肉保障了这种温馨的连续性。我们看着和听着这些变为成年人的孩子,意识到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既不是血统也不是基因,而只是无数在一起的日子、说话和姿势、食物、开车的路程、大量没有清晰痕迹的共同体验”。
她离了婚,她在物质生活飞快变化的时代里渐渐老去,“她是照片上的这个女人,当她看着她的时候,可以带着高度的自信说,在这张面孔和现状没有明显差别的范围内,还没有更多的失去将来不可避免地要失去的东西(然而是什么时候、怎样失去,她宁可不去考虑):这是我没有过分衰老的迹象。她不去考虑这些迹象,在生活中经常习惯于否认——不是她六十六岁的年龄,而是这个年龄对于最年轻的人来说所代表的东西,也没有感受到与四十五岁、五十岁的女人有什么不同——这些女人没有恶意地、在谈话中拐弯抹角的摧毁着她的幻觉,向她表明她不属于她们那一代。她们注视着她就像她看80岁的女人一样:老了”。
她退休了,“她的退休意味着她对未来的想象的极限,就像更久以前的绝经期一样。编写好的讲义,为编写做准备的读书笔记,转眼之间就不再有什么用处了”。
最后她意识到,“对她来说,要紧的是相反的抓住她在世界上的一个既定时代里度过的这段期限,这个穿越她的时代,这个她在生前没有记住任何东西的世界”。
她决定写一部作品,回忆她的一生从而实现她的梦想。因为她知道,“使她显得独特的,不是她生活中外在的(历程、社会、职业)或内在(想法和愿望、写作的欲望)等因素的性质,而是由于它们的组合,每一种组合都是唯一的。与照片的这种“不断变样”相对应的,是这部作品像镜子一样映照出来的“她””。
她成功了,她用《悠悠岁月》挽回了“我们将永远不再存在的时代里的某些东西”,她获得了2022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她是又一个杰出的法国女性安妮·埃尔诺。
2022/10/20 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