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团圆似不谐>
幸福的家庭都相似,母爱父慈,
不幸的孩子,总是罪该万死。
“笨手笨脚的,我怎么就命不好生了你这个笨儿子。你怎么不去死,给我滚出去玩,别在这里碍事。”厨房里传来妈妈的怒吼声,一听就是在迁怒胆小怕事的哥哥。
“小林比你聪明一百倍,还有脸骂儿子,你厉害你咋没去考个大学,为何初中都读不完。”父亲帮腔哥哥道。母亲小时候成绩太差,外公外婆就不让她上学了,仅上到初中一年级就辍学回家。
“总比你们全家有文化,没一个读初中的,赌博喝酒个个精通。中午你咋不喝死算了,竟然还记得晚上要回来尽孝,假仁假义的,就从没见你对爸妈给过好脸色。去你*的,早受够了你们虚情假意的一家人了。”妈妈竟然开口率先骂起人来。只见哥哥满脸含泪的走出厨房,路过我旁边时,撞到我竟然都毫无知觉,显然是刚刚在厨房被骂得够呛。
“你骂谁妈妈呢?草你*的,你们家那几个兄弟姐妹有一个好货色吗?嫌贫爱富的,自从我大伯死后,都不正眼瞧我一眼,当年你大姐二哥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我大伯后面,左一句‘亲家书记’,右一句‘亲家书记’,至今我可是记忆尤新。草***的,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只听厨房里顿时昏天黑地起来,咒骂声、啼哭声、灶火讥笑声和棍棒嚯嚯声夹杂一起,让人整个身心都难受起来。
此时我更加不敢进厨房了,可是也不敢离开。我看见妈妈顾不上妹妹啼哭,直接冲了出来,后面老爸操家伙追打,手拿一把冒烟的火钳,显然他们这是吵架吵出真火,已经互相厮杀起来。
妈妈边跑边高喊:“杀人啦!*娘养的,二狗子打人杀人了!”老爸属狗排行老二,妈妈急火攻心下,常常骂他的诨名。
老妈见我呆鸡般站在门口,想都不想,直接用脚踢飞了我,嘴里骂道:“原来是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去了这么久,肯定躲起来玩了。”
我一个踉跄没站稳,被老妈踢滚到厨房门口一角。肚子阵阵麻木剧痛传来,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可我却始终忍住没喊出声音。远处传来爸妈的叫骂声和哭喊声,厨房传来妹妹的哇哇啼哭声,每个人都在撕心裂肺。
我缓缓站起来,走进厨房,低下头,去哄坐在摇篮里大哭的妹妹,替她擦汗眼泪。不一会妹妹止住哭泣,脸颊尤自挂着晶莹的泪珠。
还好晚饭已经大致做好,只剩一锅八宝粥,独自在锅里熬着,盖子被放在一旁,丝丝气泡蒸腾。此时我还哪里有心思,记诵那两首歌谣。我只是呆呆想着,回忆起,自从记事所发生的种种故事。
记忆中的爸爸妈妈,也曾和睦相爱过。爸爸还曾是个爱好广泛的文青,围棋唢呐阅读看报书法都懂一二。我问过爸爸,他说虽然自己小学毕业,爷爷后来亲自教他东西,比学校还多。
那时的爸爸,还教哥哥小林子練大字。我想学的时候,他却说“女孩子家有什么好学的,一边玩去。”我就跑到他书房,翻看他的杂志历史书,以及那些最爱读的连环画。大约那个时候,也是哥哥最开心活泼的时候,不像现在胆小怕事,终日不言不语。哥哥当时很聪明,总能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爸爸妈妈都回答不上来,只好尴尬地夸哥哥厉害有钻研精神。哥哥为了满足好奇,只有自己多读,自学找问题的答案。
那时候,我既羡慕哥哥能写大字,又嫉妒他好奇心大,能问天下事,最厉害的是他得不到答案时,自己摸索看书寻求答案,而且给我解释得头头是道。哥哥喜爱武侠小说,老爸的金庸梁羽生武侠系列,都被他翻看得滚瓜烂熟。哥哥说自己长大后,要做个侠士英雄让万人敬仰。不过,妈妈见他看小说痴迷,怕耽误学习,把他爱看的书全锁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这种和谐友爱的环境不见了呢?我仔细在脑海里回忆。是的,就是大爷爷去世不久,似乎一切都变坏了起来。爸爸把所有书籍束之高阁,常常搓麻将一整天,晚饭喝醉酒回家。从此,家里不见了欢声笑语,只有怨声载道。
再后来就是摔东西,吵架声越来越大,似乎在比试谁的喉咙更厉害,谁摔的东西更值钱,好像有理都在声高。到达最后,妈妈开始咒骂爸爸全家。爸爸开始操家伙打人,好在妈妈腿长能跑,爸爸追不上她。我们三个小孩,每每此时只能自生自灭,哭爹喊娘。
有时候,小妹没人照看,肚子饿得厉害,只有吃她自己拉的粑粑。妹妹记事后,老妈老是拿妹妹的糗事打压她,这让妹妹和妈妈的关系,一直是那种面善心不和。
我和哥哥尚且自不顾暇,哪里能顾及到妹妹。爸妈一“打仗”,所有人都没饭吃。我们只好去爷爷大伯叔叔家,蹭吃蹭喝去。我们俩从来不敢带妹妹,怕挨揍找打,因为有一次带妹妹出去玩,回来后,老妈老爸让我们跪在大门口三个小时,接受过往行人的“注目礼”,那种感觉今日都后怕。
哥哥学习成绩,同时期也下降了很多。学前班时,他能考前两名。哥哥到二年级就掉队了。然后,老妈就开始骂哥哥傻,学习搞不好,打他,刺激他,自认为“严母出高徒”,恶性循环下成绩越来越差。
至于我,却是高兴坏了,反正他们也不管女孩子。没压力的我,成绩反而不好也不坏。印象中,一年只有三天是最为快乐的,那就是冬至腊八和小年。偶尔就连这几天,爸妈也没忍住,妈妈继续唠叨抱怨,咒骂爸爸没用,穷光蛋一个,直至骂娘。爸爸忍无可忍下,反击回骂,最终闹成了现在这样的残局。……
我甩了甩脑袋,推着妹妹的摇篮车,走出了厨房,准备去卧室躲一躲,只见外面已是另一番景象。大伯家、叔叔家和爷爷家的人都来了。他们分作两边,分别在劝解爸爸和妈妈。
妈妈尤自骂骂咧咧,说手脚都被爸爸打肿烧黑了,正伸长手臂给大妈三婶奶奶查看。爸爸只是一言不发,似乎他这一通怒火,把中午喝的烧酒也都发没了。三姐大哥五弟见到我和妹妹,转过众人身后溜进屋来。
八弟躺在三婶的怀里,睡得香甜。六弟兀自站在叔叔身后,牵着爸妈衣角(九妹那时还没出生),眼光艳羡,神色畏缩。他望着我们不敢过来,大概惧怕三叔三婶。据说,六弟在家里挨打,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咦,七妹这是怎么啦?脸上还挂着泪珠呢!”雪姐走上前,蹲下来捏捏妹妹的脸蛋,一脸爱惜地说道。此时,大哥和五弟走进卧室,找哥哥小林子玩去了。
“还不是爸妈大喊大叫,喊打喊杀吓着妹妹了啊,老妈又是骂哥哥怎么不去死,又是一脚把我踹翻,肚子还痛着呢!”我撇撇嘴道,“这个世界我真是不懂,好好的一家人打打杀杀,哭爹喊娘的。还是你们家好啊,从来没看到,大伯大妈吵过架。真羡慕你们,三姐!”
“我还没死呢,二哥怎么会死,他定会长命百岁的。呵呵,在我们家,妈妈一生气,我爸自己就乖乖出去串门啦,吵不起来的。再后来,妈妈脾气也就越来越好。咦,我闻到好吃的啦!是红枣桂圆莲子的味道,在煮八宝粥啊!”雪姐边说边嗅着她的香鼻子,并查看我被踢的肚子。
“你这鼻子真灵的,狗子大黑都不及你鼻子厉害吧!”我打趣三姐道。
“你才是狗鼻子嘞,瞎说。咱们去厨房先搞点吃的吧,他们还要吵半天的。”雪姐说着话,帮我推着妹妹往厨房走。我望着门外的众人,心里想,估计没半小时劝架,他们一定解不开爸妈的矛盾。
妹妹兀自呀呀喊着,要雪姐抱她,我只好将妹妹抱起来,送到三姐手里。雪姐满脸温柔,接过妹妹贴着她耳边说道:“哟,我的小七妹,我来教你唱支歌哈‘腊月初八,*****……’”像是怕我听见。
“三姐,你太鸡贼啦!歌谣教给妹妹都不教给我!”我抗议道。
…… ……
门外妈妈的咒骂声时时传来,走廊上空飞过几只黑乌鸦“嘎……嘎……”,叫声令人好不心烦。幸好有三姐银铃般的欢声笑语,划过耳膜,像是温暖的春风,也像久旱的甘霖,又像是喜鹊的歌唱。
耳旁妈妈的咒骂声似乎也渐渐不闻了,傍晚的余晖撒在厨房外一角,分外明亮。刚刚被妈妈踢到的肚子,也不再那么疼痛了。我举手又揉了揉肚子,确认过精神喜悦胜过肿痛。土灶柴火仍在劈啪作响,熬制许久的八宝粥越发香气扑鼻。清风徐来,我抬头看到:三姐秀发飘飘,笑脸红彤彤的,嘴角上扬,一汪口水没忍住,滴落下来;三姐怀抱中,妹妹稚嫩的小脸,早不见泪痕,咂吧小嘴,眉毛弯弯,酒窝浅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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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于2019.01.20周日(戊戌年腊月十五未时)
修改于2019.03.18周一(己亥年梅月十二辰时许)ʘᴗ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