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十一班的学生而言,高中的最后一次寒假就像月考后的周末那般寻常,短暂的调整后将迎来全力以赴的冲刺。如何利用在家复习的时间格外重要,这是一项能力,和在校学习同样重要的能力。当然,这并不是说花费的时间越多越好,重点在于投入的精力,以及专注的程度。
除夕所带来的节日欢庆也未能撼动臧承吾学习的热情,清早起来喝掉一杯牛奶,窗户是外白茫茫的雾;然后在书桌前一直坐到中午吃饭,这才从卧室里走出来,地板上是黄灿灿的光。除了不进入儿子的房间,妈妈把屋檐下的每一处犄角旮旯都打扫的纤尘不染,比微缩模型都还要干净。臧承吾希望妈妈能走出房门,去公园、去逛街,都比一天到晚守在家里强。
刚吃过午饭,把碗筷洗刷完毕,臧承吾的手机就响了,是金蔚婧打来的。她大呼小叫了好一会,才说下午要约着出去玩。臧承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愿把一下午的时间都浪费在街头巷尾的闲逛上面;可金蔚婧的软磨硬泡实在是太奏效了,于是他们半小时后便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接下来,臧承吾开始怀疑这都是金蔚婧计划好了的,因为她开始让自己约何叶,说两个人实在无聊。
“决定好了没有啊?”金蔚婧不耐烦地夺过臧承吾的手机,低头一看,震惊的表情使她的脸蛋凝固成乳白色的奶昔,“你们这是在干嘛?”
以下便是臧承吾与何叶实时对话的所有内容:
!
。
!
。。。
!!!
……
……
?
!
?
!
OK
OK
眼看臧承吾夺回了自己的手机,金蔚婧调侃地问道,“你们平时就这样交流的?”
“你不懂,这叫默契。”
“请解释——”金蔚婧凑到手机屏幕跟前,“我洗耳恭听。”
臧承吾自鸣得意地笑了笑,一手拿住手机,一手指着对话框里标点符号开始了讲解,“感叹号——在吗;句号——我在;感叹号——出来玩啊;三个句号——不太想玩;三个感叹号——必须出来玩;省略号——需要考虑;省略号——没意思;问号——几点;感叹号——和上次一样;问号——几点;感叹号——老地方;OK——好的;OK——好的。”
看着臧承吾沾沾自喜的模样,金蔚婧万分嫌弃,“你们男生都这么幼稚的吗?”
“哪里幼稚了?”臧承吾很不服气,“你们女生不也经常一起去上厕所。干嘛非得一起去上厕所啊,还要有个守门的?”
“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去,”仿佛是在澄清一个被抹黑的事实,金蔚婧极其认真地纠正说,“从来都是。”
臧承吾和金蔚婧大概等了二十分钟,才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何叶。像个跟长官报告的士兵,他端端正正地挺直了身子,站在街边傻笑。金蔚婧叹了口气,一把将他抓上人行道。
“要是被车撞着,”金蔚婧一半责怪一半揶揄,“我们就下个路口见了。”
“下个路口见?”
何叶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同桌,臧承吾则忍不住偷笑,在撞见金蔚婧严厉的眼神后才被迫收敛。接着,三人准备去吃金蔚婧推荐的小食,她就是个精准的美味导航仪,捕捉稀释在空中的香气,然后锁定来源的方位。
“知道怎么判断一家川菜馆子味道正不正宗么?”
臧承吾与何叶相互对视,默默地摇了摇头。
“就看泡菜好不好吃。酸、甜、麻、辣、脆,少一味都不行。”
耳朵听了这五字,舌头立刻有了反应,就算鼻子不参与,分泌的唾沫也让何叶饥肠辘辘。“那我们现在去吃泡菜么,我可以吃三碗饭。”
“你经常在外面吃?”臧承吾问。
“不然呢。”
“为什么?”
金蔚婧撇嘴耸肩,眉毛也拧在了一块,仿佛臧承吾说了个愚蠢的问题。她继续带路往前走,而臧承吾却不死心。
“除了住校生,不都在家吃么。”
“那我就是介于住校生和走读生之间的情况。”
“那是什么情况?”
“臧承吾,你很啰嗦啊。”金蔚婧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请你们吃东西还那么多话。”
这样,他们便不再交谈,离开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去到旁边的一条小街。经过一段下坡路,拐进岔口处的巷子,便是目的地了。幸好不是上学的时候,臧承吾想,否则就得穿着校服,那自己真是一秒钟都不愿待在这里。因为,在这条巷子里,是另一所高中的后门。虽然比不上重点中学,但至少是一所正常的、普通的中学,而不是——
“就这儿!”
如果不是金蔚婧专门指出来,臧承吾还以为这只是一个杂乱的废物间,为了方便而把正门开在路边。金蔚婧眼睛发亮,双手叉腰地站在铺面前,随着面带笑容的走了进去。店铺边的招牌破烂不堪,磨神土豆四个字几乎快认出了;里面摆了五张小方桌,其中有三张靠着墙壁,他们便坐在了那里。
“各位,”坐在两个男生中间的金蔚婧说,“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我们将吃到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炸土豆。”讲完,便朝向门口吆喝道,“老板!三份土豆条!一份不要折耳根!”
“我也不要,”臧承吾赶紧说,“不要小米辣,多放醋!”
“那我也——”何叶想了想,“我全都要!”
“好嘞,马上!”
站在门口的老板头也不回地把土豆条抓进网勺,略微沥水,便放进油锅煎炸,顿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这是一家足以被忽视的铺面,天花板悬吊两三颗昏暗的灯泡,仿佛蜘蛛的巢穴,里面正孵化着会发光的虫卵。店里的照明大都由屋外的阳光提供,幸好今日天气晴朗,似乎把悬浮的灰尘也清理了一些。脏兮兮滑腻腻的桌面藏污纳垢,金蔚婧用纸一抹,毫不介意地丢进垃圾桶。从进店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门口的油锅,满脸期待地笑着,引得另外两人也不时朝外张望。
正如金蔚婧保证的那样,他们吃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炸土豆。热气腾腾的土豆条被各种佐料入味,筷子一夹,不断不裂,弹性十足。金黄的土豆条释放着刺激的香气,令人忍不住一根又一根地往嘴里送,越吃就越辣,越辣就越想吃。
“你们知道要吃到这里的土豆有多难吗?”
臧承吾与何叶都听到了金蔚婧的问题,可他们没有时间搭腔,象征性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左右摇头。红油为金蔚婧的嘴巴上了一层唇釉,亮亮的红红的,使得她说话的样子也不那么刻薄了。
“下雨不开门,睡过头不开门,出去玩不开门,不想开门不开门——要想吃这里的炸土豆,全看缘分。”
“那老板挣什么钱啊?”何叶不解地问。
“谁知道?”
“那——”
“莲子粥!”金蔚婧喜笑颜开地朝屋外呐喊,“莲子粥,这里要三杯莲子粥!”
街边,卖莲子粥的大妈把三轮车停稳,一面和卖炸土豆的大叔打招呼,一面走到客人桌边。“什么味儿?”
“原味!”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放下筷子相视一笑。
“不要黄糖,不要醪糟。”金蔚婧不好意思地说,“多加山楂,花生,葡萄干。”
待卖莲子粥的大妈走出屋子,在三轮车旁着手准备的时候,臧承吾调侃说,“不如多加钱好了。”
“我只是把黄糖和醪糟的份量,换成了山楂、花生、葡萄干,干嘛要多加钱?”
不一会儿,他们每人便手捧一杯烫呼呼暖烘烘的莲子粥。何叶舀了一勺,黏稠的莲子粥里饱含山楂、花生、葡萄干、还有芝麻,他像吃棒棒糖般把勺子含进嘴里。顿时,他闭上眼睛露出满足的表情。
“怎样?”臧承吾问。
“小时候的味道。”
金蔚婧不怀好意地笑了,“是因为像鼻涕吗?”
“鼻涕?”
何叶困惑不已地望向同桌,伸出舌头去舔上嘴唇。臧承吾忍住笑,把纸巾递给何叶,让他把嘴擦干净。
“怎么?还不够咸?”
最终,何叶还是明白了金蔚婧的取笑,不过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开心。付了钱,他们手捧莲子粥在街边闲逛。
“要尝美味,就得去隐藏在城市犄角旮旯里的苍蝇馆子。要小,要旧,要老,这样的馆子才能把味道做好。”
两个男生对金蔚婧的佩服是五体投地,他们一左一右仿佛两个随从。勺子把杯子内壁刮得一干二净,酸甜可口的莲子粥既解了炸土豆的麻辣,也解了炸土豆的油腻,这样的搭配可真是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