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家平觉得自己面子、里子都保住了,也就不再拖延,痛快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他刚走到大门口,就遇到了急匆匆的李瑞昀和赵新芹夫妇。原来,李家上下全都担心李瑞暄的身体状况,全家在家里折腾了大半夜。一致决定,要尽快把李瑞暄接回家来。
李瑞昀一大早就带着妻子和热呼呼的早点赶到牛家了。
可怜李家人,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李瑞暄摔倒的真正原因。
听说要去医院,李瑞昀二话不说,转身出门去安置自己带来的马车。
赵新芹和婆婆一起帮着李瑞暄慢慢起身,穿上衣服,然后拿出用小棉被裹着的盖碗,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食物。
牛氏母女静静地坐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冷眼看着李家人在忙活。
牛家平见李瑞昀带来了马车,乐得回到温暖的屋内,站在一旁,假装自己是隐形人。
看到赵新芹拿出热呼呼的食物,牛家安感到自己的肚子饿了。她两眼冒绿光地盯着赵新芹的手。可是实在没有挑衅的由头,牛家安到底忍住了,没有做出什么太丢脸的举动。
李瑞晶乖巧懂事地靠在炕沿上,不时地轻声安抚着李瑞暄:“姐,我们马上去医院了,马上就去看医生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听到小妹的童言稚语,李瑞暄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她转脸看看李瑞晶,嗡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声音喑哑黯淡地说:“谢谢小妹了!”
李瑞晶惊讶地瞪大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小的红嘴唇微微张开,不可置信地轻声说:“姐,你说,谢谢我?”
李瑞晶可爱的样子让李瑞暄心里一阵温暖,她努力对小妹微笑着说:“是啊,谢谢你!”
在家里从来都是强势,一副大姐大派头的姐姐突然一而再地说谢谢自己,李瑞晶小小的心灵里像鲜花盛开,美得不得了。
她不太懂得眼前发生的一切,只知道姐姐生了很重的病,需要娘亲照顾,需要去医院。
她本能地做着自己能够做的事情,却意外收获了姐姐的谢意。这件事让她体会到,善意的付出,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从此,李瑞晶在乐于助人的路上一路高歌猛进。
说话间,李瑞暄把赵新芹带来的食物吃了大半碗。一阵腹痛突然袭来,她差点儿端不住手里的碗,痛苦地整个脸都皱成一团了。
王桂枝见状,赶紧吩咐李瑞晶:“快去看看你大哥,怎么还没有准备好?”
“哎。”李瑞晶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踢踢踏踏地朝门外跑去。
李瑞晶刚到了积满白雪的院子里,就看见李瑞昀从大门外大步流星走进来。她眼睛一亮,嗓音清亮地喊着:“大哥,娘问你怎么还没准备好呢?”
李瑞昀摸摸小妹毛茸茸的头顶,脚步不停歇地带着一股寒气走进了东屋。
“娘,马车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李瑞昀进门后,立刻向母亲汇报。
王桂枝二话不说,立即穿鞋下地,和赵新芹一起扶着李瑞暄,慢慢地挪着下地。
李瑞暄腹痛难忍,根本站立不住。她腿一软,王桂枝和赵新芹差点没扶住,吓得李瑞晶冲过去,伸出小手,使劲儿撑住了姐姐笨重的腰身。
牛家平看到虚弱无力的李瑞暄差点摔倒,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向前迈了一步。见李家的女人们扶住了瘫软的妻子,他坦然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袖手旁观。
王桂枝扶住女儿的同时,眼角瞟到女婿的动作。看到牛家平伸手迈步时,她心里还暗自欣慰。哪知牛家平转眼就事不关己的样子,王桂枝心里顿时对这个女婿彻底失望了。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尽量声音平和地说:“姑爷,过来搭把手,把瑞暄送到马车上去。”
牛家平被丈母娘点名了,不好在一旁继续旁观,只能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妻子。
看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李瑞暄被扶出了房门,王桂枝转身对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望的牛氏说:“亲家母,打扰了!我们从医院出来,就直接回家,不再过来了。”
牛氏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桂枝,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亲家母,慢走。让你费心了。”她的话音未落,王桂枝已经领着李瑞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门外,牛家平在李瑞昀的言辞刺激下,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陪着李瑞暄一起往医院而去。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积雪覆盖着大地,道路滑溜难行。
马车小小的暖棚里,李瑞暄半躺着依靠在母亲的肩膀上。牛家平脸色阴沉,默默蜷缩在角落里。李瑞昀夫妇带着李瑞晶坐着另一辆小马车,跟在他们后面。
两辆马车同时到达了德国人开的医院,李瑞暄已经被疼痛折磨得脸色煞白,满脸虚汗,浑身虚弱无力。她一进门就被直接送进了诊室。
王桂枝领着一群儿女在诊室门外焦急地等待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诊室门打开,一个年轻女子出来告诉王桂枝等人,李瑞暄的状况很不好,事实上,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牛家平听到“胎儿没有生命迹象”,疯了一样冲上前,对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吼着:“什么叫没有生命迹象?不就是摔了一跤,怎么胎儿就没有生命迹象了?”
那个女子被牛家平的样子惊得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不悦地问:“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吼大叫的干什么?”
李瑞昀赶紧解释道:“这是我妹夫,里面的那个人是我妹妹。”
那个女子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理解和原谅了牛家平的失态。她语气明显温和下来,耐心的解释说:“你太太不是简单地摔一跤的问题。她身上有明显的瘀青伤痕,那是导致胎死腹中的重要原因。”
牛家平听到这个解释,心里涌起无端的恐惧和后悔。他心里很明白,妻子身上的瘀青是怎么造成的。可是,他不敢去面对。
他后悔自己一脚踹掉了牛家盼望已久的孙子,害怕万一李家知道真相,不知道会怎么报复自己。
牛家平失神的瞬间,那个女子继续说:“病人手部的烫伤比较严重。受伤之后没有进行及时处理,有可能会造成感染。”
“身上瘀青”、“手部烫伤”王桂枝等人被听到的信息所震惊。她们一直单纯地以为,李瑞暄是不小心摔倒,造成一些不适,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很多其它的原因。
王桂枝心有疑虑地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婿,直觉告诉她,牛家平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未出生的孩子而难过,他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不安。
如果不是身处医院,而且有外人在场,李瑞昀恨不得立刻揪住牛家平的领子,质问他,姐姐在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
再三确定李瑞暄腹中的胎儿已经保不住了,而李瑞暄需要在医院住院治疗,牛家平不管不顾地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借口离开了。
李瑞暄在德国人的医院里住了两天,腹中已经成形的男胎儿彻底流产了。
这两天里,牛家平只是来过一次医院,听说已经成形的男胎儿彻底流产了,他当即阴沉着脸,忿忿然地摔门而去。
一直陪伴着女儿的王桂枝被牛家平气得浑身发抖。她怕影响女儿的心情,进而导致女儿身体受损,只能强压着怒火,狠狠瞪了一眼被摔得“乒乓”响的病房门。
她回过头,一下子撞进了女儿幽深的眼睛里。李瑞暄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苍白,只有乌黑的眼珠里闪动着令人费解的光芒。
“娘,”不等王桂枝开口,李瑞暄率先打破了平静,声音低沉而嘶哑地说:“请娘帮女儿在外面租一间房子吧?”
王桂枝一愣,不大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疑惑地问:“丫头,你刚才说啥?”
李瑞暄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清清楚楚地说:“我想请娘帮我在外面租一间房子。”
“为啥?”王桂枝语气轻柔地问。与语气相反的是,她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俊俏的脸庞上写满了“不赞同”。
李瑞暄语气平淡地说:“我的孩子没了,我再也不想回牛家了!”
王桂枝没想太多,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轻声说:“咱们不回牛家,咱们回咱老李家,把你的身子好好养养。”
“娘,”李瑞暄两眼直接盯着母亲的脸,幽深的眼眸里是倔强的坚持。她小声而清楚地强调说:“我的孩子没了。”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不论是正常生产坐月子,还是不幸小产休养,都是一件需要有所避讳的事情。一般都是在婆家待着,回娘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桂枝心里明白生性好强的大女儿不想拖累娘家人,又不愿意面对婆家人,所以起了自己出去租房子住的念头。
在那个年代,一个有婆家、娘家的年轻女子想要自己独立门户,基本上也是属于惊世骇俗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