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亡羊补牢的老杨同志
1.
下第三次病危通知的那个晚上，瑞瑞反倒平静了。一旁的婆婆看着她，她清楚婆婆还是那句话——回家吧。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公，告诉婆婆，她要去一下卫生间。
轻轻地带上病房的门，站在长长的走廊里，仿佛生命的尽头就在走廊的那一端，瑞瑞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
进了卫生间，她偷偷地摸出一只烟点着，用力地吸了一口。半年了，她经常在这儿偷偷地吸烟。
轻轻地推开卫生间的窗户，俯瞰着远处万家的灯火，她努力地顺着家的方向寻找哪一盏灯是自己家的。曾经的温馨仿佛就在远处那束一闪一闪的灯光下，她都听见了老公和儿子欢快的笑声。半年，仅仅半年时间，这一切都变了。
她掐了烟，两手扶住窗台用力撑了撑，能，能上去，十五层，眼一闭，一切痛苦都结束了。
2.
“瑞瑞，宁宁的电话。”婆婆站在卫生间门口拿着瑞瑞的手机。瑞瑞眉头一紧，收回扶着窗台的两只手，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来，接过婆婆手里的手机。
瑞瑞侧身走过，她没心情理婆婆，她反感婆婆经常在这个时候跟过来，瑞瑞感觉自己像被跟踪。
“宁宁，宁宁，儿子，你睡吧，妈妈明天早上就回去。”瑞瑞好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了。
走到病房门口，婆婆轻轻地喊住她:“回吧，咱让康儿回家吧。”
“回家？回哪个家？有危险你能抢救？”瑞瑞压着嗓子，觉得胸口堵得要爆炸。
“继母就是继母!不就是心疼钱吗！一口一个咱，说的是一家人的话，做的是隔肚皮的事！钱迟早会还给你!”瑞瑞强忍着没把这几句话扔给婆婆。
3.
认识老公时，老公告诉瑞瑞继母对他挺好。
准备结婚了，老公说继母有套房子让他们去住。
瑞瑞不同意，怎么能住继母名下的房子？
瑞瑞诚恳地跟公公谈：“康经常倒班，住那儿太远！我没有稳定工作，咱们的房子临街又是底层，我想打开阳台做点小生意。婆婆那套房子在市中心，交通购物都方便，距离公园也近，您二老住那儿行吗？”
公公说那套房子离学校近太吵，婆婆不想住那儿。
瑞瑞觉得一切都是婆婆的主意，自己还没过门，不好再说什么。
婚礼上，当司仪热情的请新娘子和婆婆拥抱时，瑞瑞站着没动，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给了热情伸出双臂的婆婆一个大大的尴尬。
4.
婚后，瑞瑞和婆婆的关系谈不上好坏，彼此客客气气，保持一定的距离。
让瑞瑞和老公猝不及防的是，婚后不久，公公就病倒了，而且一病不起，短短一年公公就离开了。
儿子出生后，婆婆没有帮瑞瑞看孩子，瑞瑞也没意见，一个继母，不能要求太高。
老公上班远，自己经常换工作，瑞瑞只能请乡下的母亲过来帮忙照看孩子。
5.
就在瑞瑞和老公努力打拼，生活逐步走上轨道的时候，一份体检报告像晴天霹雳击倒这个温暖的小家庭。
单位组织体检，老公被查出胃癌，小俩口惊呆了。
瑞瑞这才想起，儿子两岁生日那天，老公就说胃不舒服。因为工作忙，他们没有当回事。
接下来，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住院接受治疗，想所有能想的办法。
治疗初期婆婆还不错，拿出三万块钱，天天来医院帮着瑞瑞照看康。
老公病情不断恶化，昂贵的进口药物遏制不住癌细胞的扩散，老公的情绪越来越坏。
瑞瑞的承受力每天都在接受残酷的打压，婆婆却开始叨叨不要再用药了，保守治疗吧……
继母就是继母。瑞瑞烦躁地想骂人。
5.
没等到明天，男人永远地离开了。瑞瑞觉得身子飘起来了。男人的朋友们安慰她不用操心有他们安顿就放心吧。
回到空荡荡的家，她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七月的天闷热得像蒸笼，瑞瑞却觉得浑身冰凉。母亲抱着三岁的外孙心痛地放声大哭……
男人刚过了尽七，婆婆来了。没等她缓过来，婆婆说:“亲家，这多半年辛苦你了！给康儿治病欠了不少钱，宁宁也该上幼儿园了，花钱的地方还多，我想把她娘儿俩接过去，这套房子租出去也是些贴补。”
母亲不好说啥，瑞瑞有种想扑过去和婆婆大吵一架的冲动。当初她想住公公那套房子，那样康就不用每天来不及吃饭就走，那样也许康就不会病，现在让我跟孩子搬过去，你倒会装好人。不就是出了三万块钱吗，瑞瑞想要是手里有三万，就扔到婆婆脸上。
继母就是继母。瑞瑞感到彻骨的寒意。
6.
母亲说婆婆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可瑞瑞坚决不同意。婆婆说那就租出去公公那套房子，她搬过来住。
最终，为了孩子，瑞瑞妥协了。可她没给婆婆一个好脸，婆媳俩各干各的。
儿子送幼儿园了，婆婆却该锻炼身体锻炼身体，该逛商场逛商场。
瑞瑞咬着牙自己接送孩子，又找了份钟点工干。一天忙到晚，瑞瑞都顾不上痛苦。
夜深人静时，看着熟睡的儿子，瑞瑞咬着被头悄悄的流泪，想着一年前老公在单位体检中查出胃癌，接下来马不停蹄的治疗，还是没留住老公，反倒是觉得一次又一次的化疗快速的结束了老公的性命。
隔壁房间传来婆婆轻轻的呻吟，瑞瑞翻了翻身，没有理会。七十岁的人了，成天跳舞唱歌，不累才怪!
这次腾房子的事更让瑞瑞明白，继母终归是继母，住在一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7.
每天早上，瑞瑞早早起床，给儿子收拾利索，她就送儿子去幼儿园，自己在外面瞎对付口早餐。她懒得理婆婆，别人家的老人都帮着带孩子，做做饭，她倒好，老公在时，带孩子做饭还搭把手，现在，一推一个干净。
她找了个早点摊，要了俩根麻叶吃着。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摁了，懒的接。
手机一直响，她拿起来，是跟婆婆一起跳舞的赵姨，赵姨让她赶快回家。
她赶到楼下，婆婆已经被120拉走。到了医院，赵姨拉着她的手说:你婆婆情况不好。
她有些生气，每天唱歌跳舞好好的，怎么就情况不好呢！
8.
婆婆从急救室推出来，脸色惨白，看上去很虚弱。推到病房后几个护士紧张有序的插上检测仪，大夫把瑞瑞叫一边儿，告诉她老人的情况要有个心里准备。
“你咋啦？”瑞瑞实在不愿意喊声妈。
“妈不行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没把康儿照顾好，我对不住他爸爸。”
“不说这些了！”
“康儿走的那些天，妈知道你想啥，孩子，想开点，你还年轻还有宁宁。妈不是不同意你给康儿治病，我就是觉得好好的人住进去，咋就越治越差，吐的连口水都不能喝。”
“我那套房子是学区房，让你租出去是那几天快开学了，妈不想让你看见人家的爸爸妈妈一起送孩子上学。租出去几年，给宁宁攒点钱。康儿走了，你住在那儿心情不好，等你缓过来，宁宁该上学了，你再住回去。”
“妈，你到底咋啦？”瑞瑞的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妈病了两年多了，不想累害你们，谁能想到康儿也病了，又走到我前头……”
“妈不帮你，你就得爬起来干，妈想让你忙些，忙了就顾不上伤心了。”
“妈……”
“妈尝过这个滋味，当初我的孩子和男人出了车货，我觉得塌天了，我寻过短没死成，我就疯了似的干活儿，累死也算!”
“后来，遇到康儿他爸，那年康儿五岁，我把康儿当自己的儿子看……”
“妈……”
“康儿他爸不是不同意你们住他的房子，只是当年我在我那套房子里做过想不开的事……”
“妈……”
“孩子，不要哭，妈清楚，妈不行了，你跟康儿结婚那天，妈从心里喜欢你，妈是真想抱抱你……”
“妈……”瑞瑞抱着婆婆，一任泪水恣意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