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儿庄纪行
八月十六日
在纪念所谓抗战胜利的日子里，断某挈妇将雏前往台儿庄。想实地感受一下历史的脉搏。
其一
满载着
我对台儿庄的思考
我的车子在高速路上
行驶得异常沉重
于是想起历史教科书的台儿庄
只一页 薄薄的纸
不能弹 一弹
就破
其二
假如把这笔直的高速路
比作三八大杆的枪膛
那么
我就是坐在一颗子弹上
而我想的是
让和平的路无限延伸吧
所有的子弹都不要
出膛
其三
临时组建的团
大都是假期的学生兵
每个人都配有，啊哈，是手机
他们不知道要去的是战场
犹记得当年台儿庄
也有一群学生兵组成的援军
他们的脚一踏上战场
即刻长大成人
台儿庄战役纪念馆二题
其一
题记：纪念馆一面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战死将士的英名。
我战栗的手指细细抚摸
每一个名字 每轻轻
读出一个名字
就有一颗子弹
呼啸着穿过我的身体
我身上留下了多少弹孔
就付出了多少牺牲
可是
牺牲了这么多
他们最后只打下了
一个小小的纪念馆
其二
题记：纪念馆橱窗里有很多文物，当然已经锈迹斑斑。
橱窗里展示的一挺重机枪
重机枪旁边还有弹盒
弹盒里还有一排排整齐排列的
子弹
当然都已经锈迹斑斑
但我相信只要细细擦拭
它们都会焕发光彩重新喷射火焰
只是
只是那重机枪手呢？
把他的白骨擦洗干净
他的手指还会扣动扳机吗？
老丹体 台儿庄古城水彩
其一
流落此地的小小刘三姐
一直用歌谣
摇啊摇 摇着那艘画舫
那些歌词落到水面上
一闪一闪亮晶晶
其二
在一张白纸上
画好的步云桥
古城太守正拾级而上
他消逝后的影子
出没在古城每一弯碧波里
其三
一到后半夜
楼台亭榭画舫酒旗
都在水里卸下厚厚的妆
在流动的一河胭脂里
只有明月不是仿制品
八月十七日
微山湖四题
其一
有人铁腕建设了铁道
便有人建立
铁道游击队
于是有人在白纸上用黑字
把铁道游击队的一切都变成了真的一样
偏偏又有人在小李庄
用数座泥胎
把真的又变回了假的
真的假的
我在微山湖里落进了伏击圈
一只水鸭猛地叼起那首《微山湖歌》的尾巴潜入荷花丛里
这是
真的
其二
我搭乘的红河湿地号白色游船
一声汽笛
就一下
冲进
杨万里的诗句里
接
天
莲
叶
无
穷
碧
映
日
荷
花
别
样
红
仅仅用了一分钟
便走完了这两句
眼下还有五十分钟的
荷叶荷花
看前面一艘宋代的画船
误入微山湖深处后
被荷叶荷花缠住
现在还没有出来
全船乘客全都绿了
其三
用宋朝的中号羊毫
只可写西湖盆景里的荷叶
写微山湖的荷叶
得用巨型游船
看我写：
那游船像一柄巨大的刨刀
把铁质的绿色
慢慢犁开
船头船尾开出了
层层叠叠的碧绿的
荷叶
看完了我的诗句杨万里的脸
红的像
映日
荷花
其四
一踏进微山湖湿地就看到一列老式火车
旁边铁道游击队的老队员们
都立正后 站成两排树
他们都太老了
皮肤早变成粗糙的老树皮
他们都不能动了
只能听风声
风一声令下
他们就哗啦哗啦用树叶鼓掌
我认出了
刘洪王强鲁汉还有后来的李正
可是
芳林嫂呢
后来在湖边我发现了
已经做了老祖母的她
黑瘦银发
正在卖莲蓬和老式冰棒
我掏钱买了一大把
咬了一口冰棒
童年读铁道游击队流下的热泪
一下子
变成冰水
车过滕州
当我搭乘的豪华大巴
隆隆地碾过滕州赤裸的胸膛时
我的肋骨也感到了同样的挤压
这让我从一个噩梦里逃逸出来
在那个梦里张家的祖先们的游魂
在蓝色天宇下飘来飘去
原先他们都在张家宗庙里
歆享着牲礼和香烟
他们魂有所归遗容庄严
民国四十八年的一日
就那么一枚圆圆的红图章
张家宗庙就变成一片废墟
就在同一时刻
家父的眼角开始出现微山湖鲤鱼的鱼尾
鱼尾上面
脑门下面的缝隙里长出来一个肉球
圆圆滚滚状如小佛
家父是党书记
经常习惯于眯着眼睛手托下巴沉思
那时候他右手食指
我发现
一直在行跪拜礼
那片废墟在养了半个世纪野草后
开始膨胀而且越来越大
最后成了开发商的四个楼盘
家父年过九旬仍然在顽强抵抗
我知道他恐惧的是
一旦失手不知道自己魂魄所寄
他最怕还是和今生这样
一辈子在异乡漂泊
我的肋骨被挤压得
一根一根折叠在一起的时候
我从一个噩梦里逃逸出来
发现
我搭乘的豪华大巴
正在隆隆地碾过滕州赤裸的胸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