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宴请亲戚好友吃过饭,我和他就算是订亲了,订了亲就意味着我一定会和他结婚,如果订了亲不结婚,我们的父母会在村里抬不起头,特别是我的父母,他们会因我懊恼,说我是嫁不出去的女人】
对于我来说,我能想到的20世纪90年代最潮的爱情,应该就是碎花衬衣搭麻布裙的我,挽着条纹衬衣搭牛仔阔腿裤的你,走在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的田埂上。
我生活在一个封建传统的家庭,父母都是农民,家里穷,饿肚子是经常的事。在温饱尚未得到解决的家里,婚姻是谈不上自由和浪漫的。
我在家里排行第三,有哥哥姐姐妹妹各一个,我见证过大哥和二姐的爱情。嫂子个头比哥哥还大,干起农活来,不输给我们任何一个人,这也使得我们三个妹妹不得不经常挨骂,二姐性子急,常常和嫂子吵起来,嫂子那时刚嫁过来,本来就不情愿嫁给大哥,加上二姐和她闹,嫂子经常吵着要走,为了留住大哥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爸爸不得不早早地就把二姐嫁出去。
至今我仍然记得二姐出嫁的那天,二姐不肯嫁给邻村那个比她大好几岁,长相还不怎么好的人,爸爸就用藤条抽打她,边打边说“不嫁也得嫁,在家净惹事,我都跟人家说好了,倘若你不嫁过去,我这老脸往哪儿搁”,二姐就这样被抽打着嫁到了邻村。
我长得乖巧有灵气,嘴巴甜,说话讨大人喜欢,在那个极其重男轻女的时代,在众多孙子孙女中,我仍是最讨奶奶欢喜的那一个。那时我一度认为我必定能凭着自己讨喜的口才,嫁一个满意的郎君。
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人上门给我做媒,对方是对门那户人家,比我大三岁,三岁是那时被认为最适合的夫妻年龄差,响当当的“门当户对”,媒人给我看过他的照片,长相倒是还不错,只是我和他虽然同在一个村,距离也就百余米远,中间隔着几块水田,仿佛就是那些水田将我们隔开了,他们家和我们从来都没有过来往,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只是听说他已经在深圳打过几年工了。
一段日子后,他回来了,但可以看出来他并不是很想相亲。我身子骨小,一看就瘦弱多病,我知道他不怎么喜欢我,但我喜欢他。当媒人第一次给我谈起他的时候,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我开始每天每夜地观察他,眼睛大大的,鼻梁高挺,嘴巴美得刚刚好,他的发型是我从未见过的,比普通男孩子头发长,又比女孩子的短,长度刚好到耳朵,中分,衣着打扮全都是我从未见过的,但我知道这一定是外面最流行的穿着了。而我,快二十岁了还未出过远门。
今天是我们相亲的日子,他爸妈准备了一些饭菜,把我们双方的亲戚都喊来家里吃饭,我已经到他家有一会儿,但他没有找我说话,好像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倒是他的那些姐姐们,不断地上下打量我,我只好从屋里出来,站在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目光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家。对我们俩来说,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相亲,或许根本都称不上是相亲,但我知道,既然已经宴请亲戚好友吃过饭,我和他就算是订亲了,订了亲就意味着我一定会和他结婚,如果订了亲不结婚,我们的父母会在村里抬不起头,特别是我的父母,他们会因我懊恼,说我是嫁不出去的女人。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因为能和他结婚而高兴,而是为自己的婚姻命运感到可悲,不过,我更希望他能接受我,爱上我,我和他应该会幸福下去的吧。
没过多久,他家把以往的小茅房砌成了砖瓦房,这样的小砖房在那时我们村里只有有钱人家才有。按照我们两家的计划,我和他结婚了,没有婚纱,没有司仪,没有闹洞房,像订亲时那样,宴请双方亲戚好友吃了个饭,我们就算是正式结婚了,结婚证和婚纱照都是后来补办的。
婚后的日子不咸不淡,他在我眼里还是那样帅,对我不算温柔至极,照顾有加,但他从来没有凶过我,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很听爸妈和哥哥嫂子的话,偶尔也会帮着家里干农活,最喜欢的是四处走亲访友,玩山游水,有时候也会带着我,不过带我的时候很少,我也知道,有时候他也会背着我打牌。
我已经嫁过来大半年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村里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他爸妈也有点着急了,今天干完活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他妈妈和他嫂子在院子里说着什么,见我回来了,便都住了嘴,谁也没有继续说,我知道他们肯定在说和我有关的事情,我不喜欢背后议论人,同样也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我。放下农具后,我便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他嫂子来叫我吃晚饭,说今晚做了好吃的,我没有去。
他又来叫了我一次,我还是没有去,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要进来,我没给他开门,后来,我们大吵一架,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我动手打了他,他没有还手,只是站着不动,任由我打。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他们议论过我(也可能是他们议论了,我没有看见),只是在饭桌上经常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汤,就要药一样,他妈妈叫我多吃一点,我见他们没怎么吃,我也没怎么吃,饭后,她又单独热了热,给我端来,让我每天都喝一点,说是对身体好。我也没再说什么,只好喝了下去。
那样的汤药我几乎每天都会喝,有时也和婆婆一起去镇上小医院检查身体,我们谁都知道那是什么汤,但我们谁也没说,他也一样,上次吵架后,他也没生气,就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或者说那次吵架更像是我自己与自己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