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枪杀死初恋情人的那个下午,太阳很毒。
她少女身体上被投射下干燥的城市树影,不太曼妙,热浪推向我手臂的一瞬间,整个宇宙都灰蒙蒙的。之后灰色里面炸开鲜血,喷溅到花园的长椅上,竟生长成一团团娇美的花。
真希望我是个植物学家,这样现在我就能跟你仔细说说她生命之花的纲门科目属。不过也可能这花根本就不属于植物学家,它只属于我和早逝的我的夏小花。
警笛响起时我还趴在夏小花柔软的身体上,她胸膛上汩汩涌出花朵的血洞正对着我的鼻尖。警察要是再不来,估计这案子的性质就要从谋杀变成殉情。
因为这件事,我进了监狱。住在城郊坚固的堡垒里,说实话,比过去的生活不知舒服到哪里去了。夏小花的未婚夫来探监时问我后不后悔,去他妈的吧,老子和小花之间的事儿跟他有屁关系。
监狱里面的生活是正方形,唯一一个突出得让人好奇的角就是和我一个牢房里的那个大概有四十岁的男人。
他从不和人讲话,总是老老实实地吃饭睡觉劳动,规矩地像个模范公民。最初我好奇得不行,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无视他,独善其身的人那么多,我好奇不过来。
直到一次例会,一群犯人叽叽喳喳地讨论他被我听了去,才知道他入狱的原因是连环杀人。
八周,八个人,手段惨绝人寰。
据说被杀的都是头发乌黑、穿红裙的漂亮女孩子,每具尸体被发现时都剃光了头发,一根粗针从太阳穴横穿而过。表面看不出大碍,脑袋里血肉模糊。
这样的人就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或者精神疾病,没被判死刑或者送去精神病院,背景一定很深。我还想从监狱出来和小花死在同一个地方呢,于是心里盘算着以后可再也不瞎好奇人家闲事儿了。
然而事与愿违是基本常识。一天晚上,这大哥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两打啤酒,拎着箱子像座塔一样杵在我面前。
“喝一口?”
迫于形势,五分钟之后,我和大哥坐在了牢房角落。本想的是大哥吹牛逼我就老实儿听着,没成想他上来就问:“伙计,咋进来的?”
完了,大哥想听我吹牛逼。
“.......把她杀了。” 我憋了一头汗。
大哥笑了,粗糙皮肤上的褶子堆叠起来,一瞬间竟有种我爹看着我的感觉。
“我知道,咱们一样,告别。”
“没,我是重聚。”
他瞪了我一眼,乱糟糟眉毛下面的眼睛异常有神。接着他在自己皱巴的囚服里翻了好久,掏出一小袋粉末状的东西,鼻子小心翼翼地凑近,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抬起头,依旧明亮的眼睛含笑看我。
“我是个瘾君子。”
我懵了。不是因为他刚说的话,而是他居然能在这儿弄到海洛因。不过大哥没懂我啥意思,以为我被吓着了,于是宽慰地朝我一举杯。
“你以为瘾君子是个贬义词?不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瘾君子。有人对美貌上瘾,有人对财富,有人甚至对某种气味上瘾。瘾是爱,会爱的人都是可爱的人。那些当机立断、坚如磐石的人才应该被警惕。”
“什么人?”
“看见那边的狱警了吗?等老子给他们搞个大事情。”
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答,大哥突然一头栽倒下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我连忙上前去看,却发现他悠长而均匀地打起了呼噜。
再回头,桌面上摆着一个空酒瓶。
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小花,她穿过一面墙望着我,使我丧失知觉。她掀起我的门帘,眼里写满诗行。
她说,我太悲伤了,需要你救救我。
这场景从未发生过,也许是来自大哥的通感,我不太懂。但好歹来之前接受过高等教育,我应该告诉大哥所有的爱都是生理作用,所有的悲伤都是戒断反应。
第二天早晨,大哥不见了。
一共这么大的牢房里,一个大老爷们儿就这么不翼而飞了。我有些紧张,冲向对着狱警那边的铁窗,抓着栏杆使劲摇晃起来,手腕上的镣铐叮咣碰撞。
“你们快来看一眼啊操,那大哥失踪了!”
昨晚对大哥不良行径不闻不问的狱警听到我折腾的动静,慢悠悠地打开了铁门的锁链,看向我的眼神里写满一种自上而下的怜悯。
“走吧,你和人间都欠对方的,今天也该上路了。”
我又看到昨晚的小花,和很多红裙姑娘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举起双手,上面布满了年轮一样藏污纳垢的褶皱。
那一瞬间我想起来,这件牢房只有一张床,我才是连环杀人狂。
八周,八个人,都是我的夏小花,都是,都不是,都是。我只能记得最后一个了,最后一个不太一样,我好像最爱她,没用针穿透她也没剃她的头发。
突然感觉到侧腰硌着个硬东西,我下意识地按下去,射杀小花时的那阵热浪再一次袭来,狱警震惊慌乱的表情无比生动。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我身后,昨晚喝酒的墙角,一个用打火机、油漆和酒瓶生拼凑成的炸弹正在我的眼里慢动作燃烧炸裂。
耳边最后响起的是子弹击中小花时我梦破碎的声音。
哈,傻逼了吧。说了老子受过高等教育,早晚给你们搞个大新闻。
多年前我们分开的那个晚上,小花穿一身好看的红裙子,抚摸着自己漆黑的长发,躺在我怀里看杀死比尔的碟片。我对她说,相爱就像在寒冷的冬夜里拥抱着取暖,用噼啪炉火边的老电视放电影。故事布线时亲吻,高潮时做爱,在收尾时相互抚摸着抽同一支烟。
可小花停下了她婆娑的手,回头看着我的眼睛里有兰波诗中灰色的神采。
“亲爱的,你忘记了一个桥段。”
“那是什么?”
“我们在落幕时举起手枪杀死对方。”
她举起手里织围巾的粗针,对着我的头上比划了起来,一边嘟着嘴模仿piupiu的枪声,可爱极了。